定国公府的正厅里。
青铜鼎炉中的炭火已燃至尽头。
仅余几缕青烟在梁间盘旋。
映得 “忠勇传家” 的匾额泛着灰败的光。
徐光祚坐在铺着貂皮的太师椅上。
手里攥着一封刚拆开的密信。
信纸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上面 “李嵩已毙” 四个字。
如四只毒蚂蚁。
爬得他心头发痒。
“爹。”
儿子徐延德快步走进来。
年轻的脸上带着一丝未褪的慌张。
手里捧着一个黑漆托盘。
里面放着七八枚刻着家族标记的玉牌。
那是定国公府与京营将领、地方官员私相往来的信物。
徐光祚抬眼。
目光扫过那些玉牌。
喉结滚动了一下。
“都烧了?”
“烧了。”
徐延德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就在后园的荷花池里。”
“连灰都撒了。”
“还有去年给江南盐商写的那几封信。”
“也一并烧了。”
“绝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徐光祚这才松了口气。
靠在椅背上。
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今年五十八岁。
比英国公张懋小五岁。
却显得苍老得多。
定国公府的根基本就不如英国公府扎实。
祖上徐增寿虽是太宗爷的舅子。
却因在建文朝时给太宗通风报信被斩。
直到永乐年间才追封定国公。
这份 “从龙之功” 里。
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白天早朝。
朱厚照杖毙眼线时。
徐光祚就坐在离殿门最近的位置。
听得最清楚。
当李嵩的名字从太子嘴里蹦出来时。
他手里的朝笏差点掉在地上。
李嵩不仅给英国公府传信。
每年中秋。
也会给定国公府送一坛 “特供” 的桂花酿。
坛底总藏着京营的布防图抄本。
“爹。”
徐延德看着父亲苍白的脸。
忍不住开口:
“咱们是不是太紧张了?”
“不过是几个眼线。”
“太子未必会查到咱们头上。”
“紧张?”
徐光祚猛地坐直身子。
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当太子是先帝?”
“白天殿外的棍棒声还没散呢!”
“李嵩供出了英国公府。”
“下一个就是咱们!”
他抓起案上的茶杯。
却发现茶水早已凉透。
重重一摔。
瓷片溅得满地都是。
“你以为定国公府的爵位是铁打的?”
“太宗爷追封爵位。”
“是念着舅甥情分。”
“可这情分。”
“经不住咱们折腾!”
徐延德被骂得低下头。
不敢再吭声。
他知道父亲说的是实情。
定国公府虽也是世袭勋贵。
却始终活在 “建文旧臣” 的阴影里。
当年徐增寿被斩的事。
像一根刺。
扎在历代皇帝心里。
稍有不慎。
就是万劫不复。
“还有京营的那些老伙计。”
徐光祚忽然开口。
声音压得极低。
“从今天起。”
“没我的话。”
“不许私下见面。”
“更不许提‘军饷’‘布防’这四个字。”
“听见没有?”
“儿子记住了。”
“尤其是你表哥。”
“那个在神机营当参将的。”
“让他老实点!”
徐光祚的语气陡然严厉。
“上个月他克扣士兵冬衣的事。”
“要是被东厂的人翻出来。”
“别说他的参将位子。”
“连咱们全家都得跟着遭殃!”
徐延德心里一凛。
连忙应道:
“我这就去写信。”
“让他把贪的银子都吐出来。”
“实在不行。”
“就托病辞官!”
看着儿子匆匆离去的背影。
徐光祚叹了口气。
目光落在墙上的《先祖靖难图》上。
画中徐增寿身披铠甲。
正给太宗爷递密信。
眉宇间满是英气。
可谁能想到。
这封密信。
竟成了定国公府永远的枷锁。
他想起早朝时的场景。
朱厚照坐在临时宝座上。
指尖敲着扶手的频率。
与殿外金瓜武士的脚步声重合。
那眼神扫过勋贵队列时。
像在打量一群待宰的羔羊。
尤其是杖毙眼线时。
太子那句 “下次伸手。先问三族”。
分明是说给他们这些掌兵权的勋贵听的。
“新皇太狠了……”
徐光祚喃喃自语。
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玉佩。
那是先帝赐的。
据说能逢凶化吉。
可此刻攥在手里。
只觉得冰凉刺骨。
就在这时。
管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脸色比纸还白:
“公爷!”
“英国公…… 英国公张懋来了!”
“说有急事见您。”
“就在府门外等着!”
“什么?”
徐光祚猛地站起身。
太师椅被带得向后翻倒。
发出 “哐当” 一声巨响。
“他来干什么?”
“这个时辰?”
英国公府与定国公府虽同掌京营兵权。
却向来面和心不和。
张懋是靖难首功之后。
骨子里瞧不上定国公府 “叛主求荣” 的发家史。
若非军务。
一年也未必走动一次。
此刻深夜来访。
定没好事。
“他带了多少人?”
徐光祚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佩剑。
那是祖传的镔铁剑。
曾跟着徐增寿上过战场。
“就带了两个随从。”
“没带兵刃。”
管家的声音带着颤抖:
“但小的瞧着。”
“英国公的脸色…… 不太好。”
徐光祚的心沉了下去。
张懋的脸色不好。
要么是自己遭了难。
要么是来给别人送难的。
结合早朝的动静。
十有八九是后者。
“请他到偏厅。”
徐光祚深吸一口气。
整理了一下官袍:
“告诉厨房。”
“沏最好的龙井。”
“多备些点心。”
“就说…… 老夫刚处理完家事。正要歇息。”
他需要时间琢磨。
张懋深夜到访。
到底是为了自己。
还是为了…… 宫里那位新皇。
管家刚退下。
徐延德就折返回来。
手里拿着一封刚写好的信:
“爹。”
“给表哥的信……”
“先别发。”
徐光祚打断他。
眼神锐利:
“英国公来了。”
“在偏厅等着。”
“你去盯着。”
“他们说什么。”
“都给我记下来。”
“一个字也别漏。”
徐延德一愣:
“英国公?”
“他来做什么?”
“别问。”
“去就是了。”
徐光祚的声音压得极低:
“记住。”
“不管听到什么。”
“都装作无意间路过。”
“千万别让他察觉。”
看着儿子领命离去的背影。
徐光祚走到铜镜前。
整理了一下鬓角的白发。
镜中的老人。
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太多算计。
却掩不住眼底的恐惧。
他有种预感。
今晚的偏厅。
怕是要上演一场比早朝更凶险的较量。
定国公府的偏厅里。
烛火被风从窗缝里吹得摇曳。
将张懋的影子投在墙上。
像一株被狂风压弯的枯树。
他坐在梨花木椅上。
手里的茶盏早已凉透。
目光却始终盯着门口。
指尖在膝头轻轻敲击。
频率与早朝时朱厚照敲扶手的节奏惊人地一致。
他知道。
自己此刻的身份。
不是英国公。
而是新皇的传声筒。
那句 “有些话能说不能说”。
像一把刀。
架在定国公府的脖子上。
也架在他自己的脖子上。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徐光祚的声音带着刻意的热络:
“张老哥。”
“深夜到访。”
“可是有要事?”
张懋抬眼。
看着走进来的徐光祚。
忽然笑了。
这笑容里。
藏着太多无奈。
像两个被推到棋盘中央的卒子。
明知前路是坑。
却不得不往下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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