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冰冷而粘稠。
孟朝桉在其中沉浮,那些尖锐的碎片并未因昏迷而消散,反而变本加厉地在她混沌的意识里冲撞、切割。
【“孟朝桉,注意你的言辞!”】冰冷的斥责,像鞭子抽过。
【“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质疑的眼神,像冰锥刺骨。
【“你先回去。”】那疲惫冰冷的驱逐,是最终将她推入深渊的手。
谢知遥哭泣的脸,柔弱却带着隐秘的得意。
她自己嘶吼的模样,狼狈又可怜。
还有祁叶……祁叶挡在谢知遥身前的背影,那么决绝,那么陌生。
痛。
心脏被反复撕扯的剧痛。
被背叛、被舍弃、被误解的委屈和绝望,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
“不……不是……”她在黑暗中无意识地挣扎,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眼角不断有泪水滑落,没入鬓角。
“……不是这样……”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得如同呓语。
模糊中,似乎有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一遍遍擦拭着她的额头和眼角,动作急切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还有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不断在她耳边重复着什么,像是安抚,又像是焦急的辩解。
可她听不清。
那些冰冷的记忆碎片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紧紧缠绕,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和温度。
她只看得见祁叶当时的冰冷,只听得见他当时的斥责。
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那么疼,心还是像被挖空了一块?
为什么想到他可能真的更在乎谢知遥,会比那些冰冷的眼神更让她窒息?
混乱的思绪和身体的不适交织在一起,将她拖入更深的迷障。
……
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首先感知到的是消毒水淡淡的气味。
然后是手背上冰凉的触感,似乎贴着胶布。
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花了片刻才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天花板吊灯。
不是在医院,是在祁叶主卧的床上。
旁边立着输液架,透明的药液正一点点滴入她的血管。
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但被厚重的窗帘遮去了大半,只透进朦胧的光线,让房间里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她微微偏头,视线落在床边。
祁叶就坐在那里的一张扶手椅上,身体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握抵着额头。
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领口松开,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紧绷。
头发有些凌乱,眼下有着明显的青黑阴影。
整个人透着一股浓重的疲惫和……颓败感。
他似乎保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孟朝桉静静地看着他,梦魇里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呼吸一窒。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祁叶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在看到她睁眼的瞬间,那深沉的眸子里骤然爆发出一种极度紧张后又骤然放松的复杂情绪,像是濒临绝望的人终于看到了一丝曙光。
“朝桉!”他立刻起身坐到床边,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小心翼翼,“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他伸出手,想要探探她的额头。
孟朝桉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偏头躲开了他的触碰。
动作幅度不大,却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排斥和惊惧。
祁叶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脸上的紧张和关切瞬间凝固,慢慢被一种沉痛的晦暗所取代。
空气仿佛凝滞了。
孟朝桉垂下眼睫,避开他沉甸甸的视线,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带着后知后觉的恐慌和尖锐的痛楚。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只是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选择。
那些碎片……太真实了。
那种被冰冷对待的痛楚,刻骨铭心。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祁叶缓缓收回了手,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柔和:“医生来看过了,你情绪太过激动,体力不支,有些低血糖。输了液,好好休息就没事了。”
孟朝桉没有回应,只是盯着被子上细微的纹路,嘴唇抿得紧紧的。
“饿不饿?我让厨房熬了粥,一直温着。”他又问,语气里的耐心和小心几乎不像那个冷硬淡漠的祁叶。
她还是不说话,像一只受惊后彻底封闭自己的小兽。
祁叶看着她苍白脆弱、写满抗拒的侧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碾压,钝痛难当。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解释:“朝桉,关于谢知遥……”
“我想一个人待着。”
孟朝桉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骤然切断了他的话。
她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筋疲力尽的疏离。
祁叶所有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她,眸色深得像是化不开的浓墨,里面翻涌着痛苦、懊悔、以及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他知道,那些她突然想起来的破碎记忆,像一根根毒刺,深深扎进了她的心里。
此刻任何关于谢知遥的解释,都可能被她误解成维护和狡辩,只会将她推得更远。
他现在,说什么都是错。
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
只是缓缓站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近乎卑微。
“好。”他哑声应道,声音干涩,“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或者按铃。”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孟朝桉几乎要喘不过气。
然后转身,脚步略显沉重地离开了卧室,轻轻带上了门。
当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孟朝桉一直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和茫然。
她抬起没有输液的那只手,轻轻按在自己依旧闷痛的心口。
那些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是真的,祁叶现在的温柔又算什么?补偿?愧疚?
如果是假的……可那锥心刺骨的感觉,怎么会如此真实?
她越想头越痛,思绪像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清。
但有一点很清楚。
她害怕了。
害怕那种被他冰冷以对、被他弃之不顾的感觉。
害怕自己全心全意依赖、甚至开始沉溺的温暖,背后隐藏着的是那样不堪的真相。
她缩进被子里,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眼泪无声地再次滑落,浸湿了枕头。
原来无所不能的孟朝桉,也会有一天,因为一个男人可能存在的过往偏袒,而恐惧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卧室门外。
祁叶并没有走远。
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闭上眼,仰起头,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她昏迷前那绝望的指控和崩溃的哭声。
【“你让她滚啊!你当时为什么不是让她滚?!你让我滚!祁叶!你让我滚!”】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刀,将他凌迟。
他当时……竟然让她承受了那样的委屈。
难怪她忘了一切后,潜意识里对他依旧有着最初的抗拒和尖刺。
那不是无缘无故的骄纵,那是被他亲手划出的伤痕,即使忘记了过程,却依旧记得那彻骨的痛。
他抬起手,用力按了按刺痛的太阳穴,脸上掠过一丝深刻的痛楚和自责。
可他当时……却被那场面蒙蔽,先入为主地认定是朝桉任性发脾气,甚至用那样冰冷的态度对待她,将她逼至崩溃。
他想起她当时那双通红却倔强地不肯落泪的眼睛,想起她口不择言背后的受伤和恐慌。
心脏像是被狠狠剜了一刀,鲜血淋漓。
他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祁叶睁开眼,眼底布满红丝,却是一片冰寒的决绝。
他现在最紧要的,是如何才能修复好那些被他亲手划出的伤痕。
如何让里面那只受惊的小狐狸,重新愿意相信他,靠近他。
这或许,是他这辈子遇到过的,最难、却也最重要的一个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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