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帝星陨落，海波未平
衢州城头的烽烟尚未散尽，赵高翔正与诸将商议如何应对勒克德浑新一轮的攻势，一只羽翼凌乱、带着斑斑血渍的信鸽，跌跌撞撞地落在了周猛的手臂上。这只来自福建方向的信鸽，腿上绑着的已不是寻常竹管，而是一个标记着三道朱红刻痕、代表最紧急军情的特制铜管。这套日益完善的通讯系统，由刘光标一手打造，信鸽经过严格筛选和训练，站点遍布赵高翔势力所及之处，其传递速度与保密性，远超此时仍依赖驿马甚至人力的其他任何一支军队，成为了赵高翔在乱世中洞察先机、如臂使指的巨大优势。
取下铜管，验看加密火漆，赵高翔的心已然沉了下去。当他展开那薄薄的绢帛，目光扫过其上由林锐麾下顶级密探以生命送出的最后情报时，纵然他心智坚毅，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帅帐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贝勒博洛破延平后，隆武帝西狩汀州，遣护军统领阿济格尼堪、杜尔德等率精骑疾追。八月底，追兵及于汀州城下。清军奋勇登城，城内混乱，抵抗微弱……皇帝及皇后曾氏，并阳曲王朱盛渡、西河王朱盛佺、松滋王朱演汉、西城王朱通简等宗室，及随行百官、伯多人，皆于汀州府堂遇害……
“陛下……！”王秀楚一声悲呼，手中毛笔坠地。陈子龙身形摇晃，以手撑案才勉强站稳。李猛、张明远 张鼐、夏完淳等年轻将领目眦欲裂，拳头紧握，骨节发白。
赵高翔缓缓放下绢帛，走到帐窗前，望向南方。尽管早有历史轨迹的阴影笼罩，但当这血淋淋的结局以如此具体、悲壮的方式呈现在眼前时，那种试图逆天改命却终究徒劳的无力感，以及对于这位仁德勤政君王最终结局的痛惜，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内心。“终究……还是没能改变么？”他心中涌起巨大的波澜。
几乎在赵高翔收到密报的同时，凭借高效的信鸽网络，这则惊天噩耗也以最快的速度，飞向了赵高翔集团控制的各个关键节点：
江西，抚州。
孙兆奎正在校场检阅新编练的乡勇，当亲兵将译出的密信呈上时，他脸上的从容瞬间冻结，化为难以置信的震惊，继而转为滔天的愤怒。“陛下！奸贼误国！郑芝龙，你万死难赎其罪！”他猛地将信纸拍在案上，胸口剧烈起伏。
良久，他强忍悲愤，对身旁的张应祥、吴之蕃嘶声道：“速令全军缟素！加强戒备，多派斥候，严密监视南昌、赣州方向清军动向！”他立刻回到书房，亲自起草给赵高翔的请示文书：“侯爷钧鉴：惊闻陛下殉国，五内俱焚！赣西根据地已初具规模，然大变之下，人心浮动。下一步是继续固守，亦或有所动作，恳请侯爷明示方略！兆奎等唯命是从！”
浙南，洞头岛及温州。
王柱与沈自駉正在商议如何进一步整合新附的沿海势力，信鸽带来的消息让整个议事厅鸦雀无声。王之仁老将军顿足捶胸，泪洒衣襟：“陛下！老臣未能护驾周全，死不瞑目啊！”王柱面色铁青，沉默半晌，猛地抬头，眼中是刻骨的仇恨与决绝：“郑芝龙！博洛！此仇不共戴天！”他旋即冷静下来，对沈自駉道：“立刻将此消息通传各部，但需严令，不得因此慌乱，加强海陆巡防，谨防清军趁丧来袭！”同时，他也迅速书写密信，交由信鸽发出：“侯爷：汀州噩耗已悉，全军悲愤！海防暂稳，然局势必将剧变。柱等该如何应对，是继续经营浙南，还是另有谋划？请侯爷速定大计！福宁黄老将军处，柱已另信通报。”
福宁，黄蜚帅府。（赵高翔中间安排，大本营不可不认坐镇，要求黄蜚确保大本营以及嵛山岛事宜）
老将军黄蜚看着手中的密信，久久不语，只有那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他内心的激荡。他望向窗外苍茫的大海，浑浊的老泪终于滑过饱经风霜的脸颊。“陛下……大明……”他喃喃低语。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唤来沈自炳，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通告全军，为陛下服丧。沿海各寨，进入最高戒备。给侯爷去信，禀明福宁、温州连线已固，老臣纵粉身碎骨，亦保此沿海基业不失。然国不可一日无主，大变在即，请侯爷为天下抗清志士，早定大计！”
“侯爷……”王秀楚声音沙哑地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陛下……殉国了。”
赵高翔猛地转身，眼中已是一片骇人的血红，他声音低沉，却带着火山爆发前的压抑：“我知道！我不仅知道陛下殉国，我还知道他是被自己人出卖，是被郑芝龙那条老狗抽掉了梯子，才摔得如此惨烈！博洛！鞑子！”他狠狠一拳砸在窗棂上，木屑纷飞、赵高翔手上血流不止......
帐内众将无不悲愤填膺，怒吼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然而，噩耗并未结束。紧接着，更多的情报如同雪片般从福建方向传来，描绘着郑芝龙降清后，福建乃至整个东南沿海的混乱局面。
清军几乎未遇像样的抵抗，便长驱直入福建腹地。但，并非所有人都甘心跟随郑芝龙屈膝事虏。
“报——！郑芝龙之侄郑彩，拒不降清，率本部水师突围，不知所踪！”
“报——！郑芝龙长子郑森（郑成功），于孔庙前焚毁儒生青衣，泣血立誓：‘国姓爷（隆武帝曾赐郑森国姓朱）尚在，父降子不降！’现已与其叔父郑鸿逵集结不愿降清之部众，战舰数百艘，退守金门、厦门诸岛，树旗抗清！”
“报——！闽浙沿海诸多小股水师、地方豪强，皆不愿剃发，或据岛自守，或漂泊海上，局势混乱！”
这些消息，像是一道道刺破乌云的光束，虽然微弱，却带来了混乱中的一丝希望。
赵高翔听着周猛陆续呈上的、来自江西、浙南、福宁的飞鸽传书，看着麾下核心力量在巨变面前虽悲愤却未慌乱，反而更加紧密地向他请示、靠拢，他激荡的心情渐渐平复，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和清明。信息的畅通，让他能第一时间掌握各方动态，凝聚麾下人心，这是他相比其他各自为战、消息闭塞的势力，最大的优势之一。
他看向帐内群情激昂的将领，沉声道：“都听见了吗？陛下殉国，山河泣血！但我赵高翔麾下，信息通达，将士用命！孙兆奎在请示，王柱在请示，黄老将军在请命！汉家儿郎的脊梁，还没有全断！……”
他走到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郑成功活动区域的金门、厦门位置。
“郑芝龙降了，但他郑家这面抗清的旗帜，没有完全倒下！东南海疆，还有不甘为奴的豪杰！”
他的目光又扫过衢州、江西、浙南。
“我等如今要做的，就是在这浙西、赣东站稳脚跟，将这抗清之火越烧越旺！同时，立刻设法联络郑成功、郑鸿逵，还有所有不愿降清的海上力量！告诉他们，陆上有我赵高翔，海上有他国姓爷，这东南半壁，未必就不能撑下去！”
隆武帝的鲜血染红了汀州的土地，却也如同一声惊雷，震醒了更多装睡的人。一个旧的时代似乎终结了，但在血与火的废墟上，新的联盟，新的希望，正在痛苦与挣扎中，顽强地孕育、萌发。赵高翔知道，他无法改变隆武帝身死的结局，但他或许能改变更多人追随隆武帝脚步赴死的未来。他的战斗，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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