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的空气似乎被抽走了。
那盏昏黄的落地灯，将顾言的身影投射在光洁的地板上，像一滩不断蔓延的墨迹，而季骁就站在这滩墨迹的边缘。
顾言没有再说话，只是用指尖拨弄着那个黑色的U盘，让它在光滑的茶几上旋转，停下，再旋转。
每一次旋转，都像是在季骁的神经上划过。
季骁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辩解和谎言都在对方那双平静的眼眸前失去了意义。他能做的，只有沉默。
“怎么不说话了？”顾言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拿起那个U-盘，站起身，一步步朝季骁走来。
他的脚步很轻，落地的声音微不可闻，但每一步都踩在季骁的心跳上。
季骁下意识地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喉结滚动，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暴怒。他甚至想好了，无论是拳头还是羞辱，他都接着。这是他背叛的代价。
然而，顾言只是走到了他的面前，停下。
他伸出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季骁的额角，擦掉了那里渗出的一层细密的冷汗。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
“别紧张。”顾言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意味，“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真的。”
他靠得很近，季骁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木质香气，混合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我只是……有点好奇。”顾言的指尖顺着季骁的脸颊滑下，停在他的下颌线上，微微用力，迫使他抬起头，直视自己的眼睛。
“好奇什么？”季骁的声音干涩。
“好奇你和林风，你们的兄弟情谊，到底有多深。”顾言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深到可以让你冒着被我发现的风险，也要为他传递消息。”
他松开手，转身走回茶几旁，拿起一个平板电脑，点了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季骁。
屏幕上，正是城南废弃篮球场的画面。
高清的监控录像里，季骁和那个伪装成环卫工的老张擦肩而过，那个微型U-盘从他的指尖，精准地落入清洁车里。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无可辩驳。
季骁的心沉了下去。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当然。”顾言的回答云淡风轻，“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突然大发善心，让你出去‘放风’？季骁，这座城市里，没有我不想知道的秘密。”
他关掉视频，将平板随意地丢在沙发上。
“不过，这不重要。”顾言重新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重要的是，你送出去的情报，很有用。林风应该很高兴吧？”
季骁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他现在，一定在调兵遣将，准备明天大干一场。”顾言喝了口水，慢条斯理地开口，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他会兵分两路。一路，根据你给的安防图，去安泰精神病院的b座，营救那个叫王治平的工程师。那份图纸是真的，每一个监控点，每一个密码组合，都分毫不差。”
“另一路，他会亲自带队，去城东康复医院，赴我的‘鸿门宴’。他以为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可以保护好你的妹妹，同时还能给我一个下马威。”
顾言看着季骁，眼神里带着一种欣赏猎物挣扎的愉悦。
“听起来，是不是一个很完美的计划？你的情报，是整个计划的核心。你，季骁，是这次行动的大功臣。”
季骁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他不懂，顾言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些。这不像是一种炫耀，更像是一种……铺垫。
“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帮你啊。”顾言笑了，那笑容里不含一丝温度，“我想帮你，让你在林风心里的地位，更高一点。”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才缓缓开口。
“比如说，我会告诉他一些……他不知道的细节。”
“明天下午三点，当他的人潜入安泰b座，会发现那里根本没有重兵把守。他们会很轻松地找到王治平的病房，并且‘救’走他。王治平会告诉他们所有关于‘星尘计划’的秘密，那些足以让顾家陷入万劫不复的罪证。”
“听起来很顺利，对不对？”顾言的眼神变得幽深，“但他们不知道，王治平在五年前，就已经被注射了最新研发的神经毒素。他的精神确实失常了，但不是疯癫，而是记忆被重塑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我提前写好的剧本。那些所谓的‘罪证’，会像一枚精准的导弹，直接把矛头指向顾家的死对头，林家。”
季骁的呼吸一滞。
“你……”
“这还不够。”顾言无视他的反应，继续说道，“另一边，在康复医院的空中花园，林风会见到你的妹妹，季月。”
“我会提前安排好，让季月‘无意中’听到一些关于你被林风利用，被迫留在我身边受苦的‘真相’。你猜，一个天真善良，把哥哥看得比自己生命还重要的女孩，在见到‘罪魁祸首’时，会是什么反应？”
“她会哭，会质问，会控诉。她会成为最完美的演员，将林风钉在道德的十字架上。而这一切，都会被我安排在周围的‘媒体记者’，清清楚楚地拍下来。”
“明天晚上，A市所有的新闻头条都会是——林氏集团继承人，为商业竞争，不惜逼迫好友，胁迫其重病妹妹。你觉得，林家的股价，能撑得过几个小时？”
顾言站起身，走到酒柜旁，拿出了一部崭新的手机，放在了季骁面前的茶几上。
“现在，轮到你了，我的英雄。”
“这部手机，没有定位，没有监控，是一部绝对‘干净’的手机。你可以用它，现在就打给林风。”
顾言的声音充满了蛊惑。
“把这一切都告诉他。告诉他王治平是个陷阱，告诉他季月是个圈套。告诉他，我为你准备的这场大戏，每一个细节。”
季骁看着那部黑色的手机，却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了顾言的用意。
顾言不是要惩罚他的身体，他要诛的是他的心。
如果他打了这个电话，林风会怎么想？
一个刚刚传递了关键情报的“卧底”，转眼间就打来电话，说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陷阱。
林风会相信吗？
他不会。他只会认为，季骁叛变了。或者，季骁被策反了，正在顾言的授意下，传递假情报，扰乱他的计划。
季骁的警告，会变成顾言计划中最恶毒的一环。
他将亲手把林风推进更深的陷阱里。
而他与林风之间，那点用性命换来的信任，将瞬间崩塌，荡然无存。
他将被彻底孤立，成为一座真正的孤岛。
这才是顾言的惩罚。
一个用温柔织就的，无形的囚笼。
“怎么了？”顾言看着他煞白的脸，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不敢打吗？还是说，在你心里，你那位好兄弟的安危，并没有那么重要？”
季骁的手在抖。
他想拿起手机，又不敢。
他想嘶吼，想质问，却发现自己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那部黑色的手机，突兀地亮了起来。
屏幕上，两个字在疯狂闪烁。
林风。
刺耳的铃声在安静的客厅里回荡，一声声，敲击着季骁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顾言就站在他对面，带着玩味的笑容，无声地做着口型。
接。
啊。
季骁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崩塌。
他看着顾言，对方的眼神平静而残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视着在他股掌之间挣扎的蝼蚁。
“你的‘朋友’，好像很着急。”顾言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季骁的耳朵里，“不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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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林风的私人安全屋里，气氛紧张。
老张正指着巨大的电子屏幕，对几个核心成员做着最后的部署。
“安泰b座的内部结构我们已经摸透了，季骁送来的情报很关键，为我们省去了至少一半的时间。A组负责切断监控和网络，b组负责清除外围巡逻，c-组跟我，直接进去捞人。记住，我们只有十五分钟。”
“风哥那边呢？”一个队员问道。
“风哥会亲自去会会顾言。”老张的表情有些凝重，“医院那边，我们的人已经提前渗透进去了。一旦有任何异动，我们会第一时间把季月小姐带出来。”
林风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夜色，没有说话。
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顾言不是一个会把计划暴露得如此明显的人。季骁能拿到安防图，顺利得有些过头了。
这更像是一个诱饵。
一个明知道有毒，却又不得不吃的诱饵。
因为王治平，太关键了。
“风哥，时间差不多了。”老张提醒道。
林风点了点头，拿出手机。
“我给季骁打个电话，做最后一次确认。”
他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电话响了很久，却一直没人接。
林风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怎么了？”老张问。
“没人接。”
就在他准备挂断的时候，电话，突然被接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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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伸出手，按下那个绿色按钮的。
他只知道，当他把手机放到耳边的那一刻，他的手脚都是冰凉的。
“喂？”
电话那头，传来了林风沉稳的声音。
“是我。”季骁开口，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但尾音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顾言就站在他面前，双手插在口袋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鼓励，像是在欣赏一出精彩的舞台剧。
“你那边方便吗？”林风问道，“我跟你确认一下明天的细节。”
“方便。”季骁的目光越过顾言的肩膀，落在墙上的一幅画上，那是一片深邃的星空。
他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
他不能明说，每一个字都会被顾言解读。
他必须用林风能听懂，而顾言听不懂的方式，传递出警报。
“计划……我都知道了。”季骁缓缓开口，“老张传回来的消息，很详细。”
“嗯，你送来的东西很有用。”林风说，“明天，我们会准时行动。”
“好。”季骁顿了顿，然后用一种看似不经意的语气说道，“对了，林风，你还记不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最后那场联赛？”
电话那头的林风愣了一下。
“记得，怎么突然提这个？”
“那场球，我们本来稳赢的。”季骁的声音很轻，“但是最后，我们输了。就因为教练临时改变了战术，让我们打我们最不擅长的联防。你还记得吗？你当时气得差点把篮球架给拆了。”
顾言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似乎对这个话题有些兴趣。
林风沉默了几秒钟，随即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丝警惕。
“我记得。教练说，那是为了迷惑对手，出奇制胜。”
“是啊，出奇制胜。”季骁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结果，我们输得一败涂地。从那以后，我就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永远不要用自己不熟悉的方式，去打一场你输不起的比赛。”季骁一字一句地说道，“尤其是，当对方的教练，就坐在你家替补席上的时候。”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顾言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收敛了起来。他看着季骁，眼神里多了一丝探究。
他听懂了。
他听懂了季骁的暗语。
『不熟悉的战术』，指的是季骁送出去的情报。
『对方的教练，就坐在你家替补席上』，这句更是直白——我，季骁，这个内应，已经暴露了。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对方的监视下。
林风也听懂了。
他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季骁……”
“我累了，林风。”季骁打断了他，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我妹妹……就拜托你了。告诉她，我很想她。”
说完，他没有等林风的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
客厅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季骁握着手机，手心里全是汗。他看着顾言，等待着自己的审判。
“有点意思。”
顾言终于开口了，他走到季骁面前，从他手里拿过那部手机，放在手心掂了掂。
“我倒是小看你了。”他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我还以为，你会哭着求他别来，或者干脆什么都不敢说。”
“没想到，你居然能想出这种方式来通风报信。”
顾言抬起眼，直视着季骁的眼睛。
“你觉得，他听懂了吗？”
“不知道。”季骁说。
“他听懂了。”顾言的语气很肯定，“林风不蠢。他现在，一定已经知道，你暴露了，而我为他准备的，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陷阱。”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我？”季骁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阻止你？”顾言笑了，他伸出手，轻轻整理了一下季骁有些凌乱的衣领，“我为什么要阻止你？”
“你以为，你传递了警报，他就安全了吗？”
“不，季骁。你错了。”
“你只是把这场游戏，变得更有趣了而已。”
顾言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疯狂而兴奋的光芒。
“现在，林风面临一个选择。一个比之前更困难的选择。”
“他知道是陷阱，但他来，还是不来？”
“如果他不来，就等于放弃了王治平，放弃了你妹妹。他会失去扳倒顾家的最好机会，也会在你妹妹心里，留下一个胆小怕事的懦夫形象。”
“如果他来，他就要在一个明知是陷阱的地方，跟我正面博弈。他会怎么来？他会改变计划吗？他会从哪里突围？”
顾言凑到季骁耳边，声音低沉而危险。
“你把选择权交给了他，但你也把他逼上了绝路。因为无论他怎么选，都是输。”
“而我……”
“最喜欢看的，就是猎物在绝望中，做出选择的样子。”
顾言直起身，将那部手机塞回季骁的口袋里。
“现在，游戏才真正开始。”
他的目光落在季骁的嘴唇上，声音压得更低了。
“作为你让游戏变得更有趣的奖励……今晚，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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