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菲站在客厅中央，指尖捏着那张泛黄的合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挤进来，在照片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恰好照亮背面那行用圆珠笔写的小字——“小宇与一菲，1998年夏”。字迹歪歪扭扭，带着孩童特有的稚嫩，却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撬开了天宇心里尘封的锁。
“抵赖？”她冷笑一声，将照片翻转过来，正面是两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孩挤在老槐树下，男孩手里举着半根融化的冰棍，女孩死死拽着他的衣角，两人脸上都沾着巧克力渍。“这张照片，你敢说不认识？”
天宇的目光像被钉在了照片上，喉结剧烈滚动着，嘴唇哆嗦了半天，才挤出一句：“是……是小时候的照片，能说明什么？”声音虚得像纸糊的，风一吹就颤。他下意识地往身后的书架退，手肘撞到顶层的玻璃罐，里面的玻璃弹珠“哗啦”一声滚了满地，像在为他的慌乱伴奏。
“说明什么？”胡一菲弯腰捡起一颗弹珠，对着光举起来，玻璃珠折射出的光斑落在照片上，正好罩住男孩的脸。“说明你从那时候就爱抢我的东西——这颗蓝色弹珠，当年你非说‘借’我玩三天，结果揣在兜里跑丢了，害我哭了整节课。”她顿了顿，突然提高声音，“就像你现在，揣着过去的事不肯承认，和当年揣着弹珠跑掉有什么两样？”
天宇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手忙脚乱地去捡地上的弹珠，指尖被玻璃硌出红印也没察觉。“我……我后来不是赔你了吗？用三包干脆面换的！”
“赔？”胡一菲突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录音笔，按下播放键。邻居张阿姨的声音带着老花镜摩擦镜片的沙沙声，清晰地淌出来：“……那天我亲眼看见，天宇把一菲的蓝色弹珠藏在树洞里，还跟他爸说‘等她求我，我再拿出来’……后来一菲哭到打嗝，他才不情不愿地把弹珠掏出来，还偷偷换了颗透明的……”
录音还在继续，里面混着当年自己的哭声，断断续续像只被雨淋湿的小猫。胡一菲举着录音笔，一步步逼近天宇，直到两人之间只剩半臂距离：“张阿姨记性可比你好多了。她说你当时拿着透明弹珠骗我，被拆穿后还往我头发上抹泥巴，有没有这回事？”
天宇的后背狠狠撞上书架，顶层的相框噼里啪啦掉下来，砸在他脚边。其中一个相框摔裂了，里面是初中时的集体照，他的脸正好被裂纹划成两半。“我……我那是跟你闹着玩的！”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却没什么底气，尾音发飘像根快要断的风筝线。
“闹着玩？”胡一菲的目光扫过地上的相框，突然弯腰捡起那张集体照，指着照片边缘一个模糊的身影，“那这个呢？初三运动会，你把我的号码布藏在沙坑里，害我被裁判记旷赛。这也是闹着玩？”她顿了顿，突然从集体照后面抽出一张揉皱的纸条，展开时纸张簌簌作响，“这是你当年写的‘认罪书’，说‘自愿帮一菲抄三个月作业抵罪’，上面还有你歪歪扭扭的签名——需要我念出来吗？”
纸条上的字迹比合影背面的稍显工整，却依然能看出和现在的笔迹如出一辙的勾笔习惯。天宇的目光落在“签名”两个字上，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着书架滑坐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
“还有这个。”胡一菲没停下，从包里掏出个铁皮饼干盒，打开时里面传出金属碰撞的脆响——是十几颗锈迹斑斑的弹珠，其中一颗透明的上面还粘着点干掉的泥巴。“你当年换给我的那颗，我留到现在。张阿姨说，你后来在树洞里找了三天蓝色弹珠，把手指都划破了……天宇，你到底在怕什么？”
最后一句话像根软刺，轻轻扎在天宇心上。他猛地抬起头，眼里全是红血丝，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阳光移过照片上两个小孩的笑脸，落在他此刻苍白的脸上，像在无声地嘲讽。
录音笔还在循环播放张阿姨的话：“……天宇那孩子，别扭得很，明明想跟一菲玩，偏要搞些小动作……”胡一菲按下暂停键，客厅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天宇粗重的呼吸声在回荡。
“不用抵赖了。”她把所有证据摆在茶几上——合影、录音笔、弹珠、纸条、集体照，像一排沉默的证人。“这些年你藏的秘密，比你书架上的书还多。”
天宇看着那排证据，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他伸手拿起那张合影，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女孩拽着他衣角的手，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怕……怕你知道我小时候那么坏，就再也不想理我了。”
胡一菲没说话，只是把铁皮饼干盒往他面前推了推。里面的透明弹珠在阳光下转了转，折射出的光斑落在他手背上，像颗迟到了十几年的星星。
天宇拿起那颗沾着泥巴的弹珠，突然站起身，从衣柜最深处翻出个褪色的书包，倒过来时哗啦掉出一堆东西——有缺页的练习册，上面用红笔写着“一菲代抄”；有个歪歪扭扭的纸青蛙，青蛙肚子上写着“赔罪”；还有颗用金色颜料涂过的弹珠，颜料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熟悉的蓝色。
“找着了。”他把蓝色弹珠塞进胡一菲手里，指尖的温度烫得她一颤，“当年弄丢的那颗。”
胡一菲捏着两颗弹珠，一颗透明带泥，一颗蓝色掉漆，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原来有些秘密，不是故意被藏起来，只是怕被风吹散而已。
茶几上的证据还在沉默，却突然有了温度——它们不再是用来对峙的武器，而成了串起时光的线，把两个别扭的小孩，慢慢拉回了老槐树下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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