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卡在西山豁口,像谁打翻了一盆橘红的辣酱,把村道涂得油亮。林晓梅的帆布书包在屁股后头一颠一颠,带子滑到胳膊肘,上头沾着几根狗尾草籽——那是放学路上跟小花追蝴蝶时,一头扎进田埂边蹭的。她嘴里含着一颗奶糖,糖纸黏在舌尖上,甜里带着一点塑料味;另一只手攥着半袋橘子糖,糖块挤来挤去,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像口袋里藏着一群小耗子。
远远就看见小卖部门口聚着一堆人。张婶的屁股底下垫着半块砖,手里捧个掉了瓷的搪瓷盆,盆里的葵花籽还冒热气,“呼哧呼哧”地嗑得正欢;每嗑一颗,壳儿就顺着她嘴角飞出,落在脚边,积成一座小小的金色山坡。李婶坐在小马扎上,膝盖上铺着一层旧床单,鞋底针线“刺啦刺啦”地抽,线轴挂在手腕上,随着她说话的节奏晃来晃去,像钟摆。
“……王三那扫帚一抡起来,我的娘哎,差点把赵家娃的小帽子给掀飞!”张婶一边说,一边学样子挥胳膊,瓜子皮哗啦啦掉了一地。
晓梅脚步慢下来,耳朵支棱着,心里像有只小猫挠:想听,又怕听。她鞋底“哒哒”紧倒腾,像逃难似的钻进自家巷子。身后李婶的嗓门追着她跑:“……要我说,王三就是仗着自家男丁多,欺人家媳妇带个奶娃……”话音像小石子,一颗颗砸在她后背上。
推开院门,一股玉米粥的甜香扑面而来,混着灶膛里松木柴的烟味,一下子把人裹住。林老太坐在老槐树下的小马扎上,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像一条斜斜的黑色围巾。她面前的针线盒掉了漆,盒盖里排着五颜六色的线轴:红的是缝被面的,蓝的是补裤子的,还有一团浅粉的,是晓梅小时候碎花裙上拆下来的,颜色依旧鲜嫩,像被岁月遗忘的一瓣桃花。
老太手里捏着一只布偶——用晓阳穿旧的毛衣改的,耳朵是粉色,昨天被扯掉一只,露出里面雪白的腈纶棉,一撮一撮像小云朵。银针在布面上穿梭,“沙沙”声轻得像蚕吃桑叶。
“奶奶!”晓梅把书包往石桌上一扔,小木片刻的鸭子“叮”地撞在桌腿上。她顺势蹲下来,剥开一颗橘子糖,糖纸“刺啦”一声,甜得她眯起眼,“张婶她们说王三叔——”
“听见了?”老太头也不抬,针尖穿过粉布耳朵,打个小结,用牙咬断线头,“说说,她们咋讲的?”
晓梅腮帮子鼓着糖块,话却像连珠炮:“说王三叔不讲理,地界桩子自己歪了,还踹人家新菜篮,五块钱买的呢!赵婶孩子都吓哭了,帽子都歪到后脑勺……”她越说越气,手指戳着布偶脑袋,“我也觉得王三叔过分!”
林老太把布偶放在膝盖上,抬手指向院角柴火垛:“瞧见那几根松木没?去年腊月,大雪封门,你爸被困在镇上。老周顶着刀子风,帮咱劈了一下午柴,手冻得跟红萝卜似的,回家就发烧。这事你记得不?”
晓梅一怔,脑海里浮起那天晚上的情景:雪片像撕碎的棉絮,老周棉袄肩上白花花一层,斧头一起一落,木屑“啪啪”炸开,像小鞭炮。
老太又捏起一颗橘子糖,糖纸在她指尖“哗啦”展开:“再想想,你前年发高烧,医生不在,张婶骑着那辆破自行车,车筐里放着给孙子买的饼干,愣是绕到镇上给你买退烧药。回来车胎扎了,她推着车走了三里地,饼干压成渣,汗把前胸后背都湿透。”
晓梅低头看手里的糖,糖纸被揉得皱巴巴,像被手汗浸湿的良心。她小声嘟囔:“我……我当时只觉得药苦,没顾上道谢。”
老太把布偶的耳朵抚平,声音慢得像纺车:“王三今天踹菜篮,是他不对;可去年夏天,晓阳掉河里,是他跳下去把人捞上来,自己冻得嘴唇发紫,回家灌了两碗姜汤才缓过来。这事,你忘了?”
晓梅脸“腾”地红了,一直红到耳朵尖。她想起那天自己站在岸边,手里攥着一根柳条,完全吓傻;王三浑身滴水,抱着晓阳往家跑,鞋底“咕叽咕叽”响了一路。
“咣当——”厨房门响,赵秀兰端着绿豆汤出来,上面浮着碎冰渣,是去年冬天储在井里的,亮晶晶像碎银子。她围裙上沾着面粉,额前碎发被蒸汽打湿,弯成一个个小卷。“快来解暑,绿豆都熬开了花。”
晓梅捧着粗瓷碗,轻轻吹,豆香混着铁锅的烟火气,顺着鼻腔往心里钻。桌上炒青菜还冒着水珠,是傍晚刚从地里掐的;玻璃罐里腌萝卜干“咯吱咯吱”响,罐口贴着她自己写的纸条——“九月初五腌”,稚嫩的笔迹被酱油渍晕出一圈褐边。
林建国扛着锄头进门,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泥点一排排像蚂蚁。他先压井,“吱呀吱呀”压出一瓢凉水,仰脖“咕咚咕咚”喝,水顺着嘴角往下淌,在蓝布褂子上洇出深色的云。晓阳抱着小木车冲过来,车轮上沾着木屑,像沾了一路雪花。“爸,王三叔今天好凶,我都不敢去河边。”
建国笑着用沾泥的手揉他脑袋:“王三叔嗓门大,心眼不坏。上回给你的弹弓,还是他抽空给你削的,记得不?”晓阳挠挠头,咧嘴笑,缺了门牙的小洞黑乎乎的,像个小煤窑。
夜幕落下,槐树上挂起一弯新月,像谁咬了一口的薄饼。晓梅帮老太收针线,银针不小心扎了手,血珠冒出来,像一粒小红米。老太忙把针在发间蹭两下,又低头找创可贴——印着卡通熊的那种,只剩最后一张。她小心翼翼地给晓梅贴上,手指轻轻拍了拍:“慢点缝,日子也慢点过。”
晓梅点点头,把布偶的耳朵最后一线收好,歪歪扭扭,却总算团圆。她抬头望天,晚霞只剩一条尾巴,像被谁偷偷藏进灶台里,映得青石板发红,连石缝里的青苔都透着粉意。
她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那颗被手汗浸湿的奶糖,糖纸黏成一团。她剥开,塞进嘴里,甜味慢慢化开,像一场迟到的道歉——给张婶、给老周、也给王三叔。
夜风掠过,带来远处稻田的蛙声,一声接一声,像在劝:算了吧,算了吧。院墙外,王三家灯亮了,赵家灯也亮了,两束光隔着巷子,悄悄碰头,又各自温柔地泻在地上。
晓梅把空糖纸折成小船,放进碗里的绿豆汤,轻轻吹一口气,小船晃了晃,漂向碗中央,像载着一句悄悄话——
“明天见啦,邻里乡亲,咱们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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