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逝。文辩会这日，白鹭书院门前车马盈门，衣着各异的文人学子、士绅名流络绎不绝，显得格外热闹。林正依旧是一身半旧的青衫，手腕上戴着那串看似普通的菩提佛珠，随着人流步入书院。
“啧啧，人模狗样的还真不少。”破戒的声音在他心间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一个个满口仁义道德，肚子里不知多少男盗女娼。小子，你可得擦亮眼睛。”
林正以神念回应：“静观其变便是。”他气息内敛，在人群中并不起眼，但目光扫过之处，已将在场许多人的气色、神态尽收眼底。
文辩会设在书院最大的“明伦堂”前广场上，早已搭好高台，摆满座椅。顾明渊作为书院主讲，与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儒坐在主位。台下，学子们按所属书院或地域分坐，也有不少像林正这样的散客坐在外围。
大会伊始，无非是一些客套的开场白和经义探讨，气氛还算平和。但很快，话题便转向了时政与学风。
一位来自城东“崇文书院”、衣着华贵的年轻学子率先发难，他站起身来，朗声道：“顾先生，诸位前辈，晚生以为，当今学风，过于空谈性理，拘泥章句，而忽视了经世致用之学！圣人云‘学而优则仕’，读书人当以匡扶天下为己任，岂能只知皓首穷经，做那两脚书橱？”
此人话音洪亮，气势逼人，引得不少人点头附和。崇文书院素与白鹭书院不和，其背后有云州守备的支持，一向主张激进事功，对白鹭书院推崇的“纯正学问”多有抨击。
顾明渊神色不变，淡然道：“李贤侄所言不无道理。然则，经世致用，需以明理为基础。理不明，则用不彰，甚至可能误国误民。我白鹭书院提倡沉潜学问，正是为了夯实根基，避免急功近利。”
那李姓学子却不依不饶：“顾先生此言差矣！如今天下看似太平，实则暗流汹涌，北有蛮族虎视，南有海寇侵扰，正是我辈读书人挺身而出，报效国家之时！若都如白鹭书院般只知闭门造车，空谈误国，岂不辜负圣贤教诲？”
这话已近乎指责，场面顿时有些紧张。白鹭书院的学子们面露愤慨，却一时找不到有力的话反驳。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角落响起：“李兄高论，令人钦佩。不过，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李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说话者是一个面容清秀、气质温润的年轻书生，正是白鹭书院年轻一代的佼佼者，名叫柳文轩。他缓缓起身，不卑不亢地道：“李兄言必称报效国家，敢问李兄，可知去年朝廷拨付云州用以加固海防的三十万两白银，最终用往何处？成效几何？又可知，去岁寒冬，城北流民冻毙者几何？官府又施粥几日？”
柳文轩语气平和，但问题却如匕首般尖锐，直指要害！那三十万两白银的使用，涉及云州官场和守备府的隐秘，流民问题更是敏感话题。
李姓学子顿时语塞，脸色涨得通红，支吾道：“此……此乃官府之事，我等学子，岂可妄议？”
柳文轩微微一笑，乘胜追击：“圣人亦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若连民生疾苦都不敢正视，不敢直言，空谈报国，岂非舍本逐末？我白鹭书院教导学子，首重‘明理’、‘知耻’，明是非之理，知民生之艰，而后方能言‘致用’。否则，纵有满腔热血，也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既维护了白鹭书院的立场，又巧妙反击了崇文书院的攻击，还暗讽了其背后的势力。顿时赢得满堂喝彩，连一些中立者也纷纷点头。
“嘿，这小子有点意思！”破戒在林正心中叫道，“嘴皮子利索，心眼也不少！比那个姓李的草包强多了！”
林正也微微颔首。这柳文轩确实不凡，不仅学识扎实，而且洞察力敏锐，善于抓住对手弱点。白鹭书院有此人，难怪能与崇文书院抗衡。
然而，林正敏锐地察觉到，在柳文轩发言时，坐在主位上的顾明渊，眼中虽然闪过一丝赞赏，但眉宇间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色。而台下人群中，有几个气息沉稳、眼神锐利的人，正冷冷地注视着柳文轩，显然将其视为了眼中钉。
“看来，这文辩会不仅是学问之争，更是势力博弈的舞台。”林正心中明了。柳文轩的锋芒毕露，固然为书院争了光，但也可能为自己招来祸患。
果然，崇文书院一方受挫后，并未偃旗息鼓，又有人站出来，将矛头转向了白鹭书院的管理，质疑其藏书楼管理不善，甚至有珍本流失等。言辞闪烁，暗藏机锋。
顾明渊依旧从容应对，但林正能感觉到，书院的气运，随着这场辩论的深入，那丝原本就存在的阻滞感，似乎更加明显了。尤其是藏书楼方向，气息略显紊乱。
“小子，感觉到没？”破戒忽然道，“那藏书楼里，好像有股……不太对劲的气息，跟这满堂的浩然正气有点格格不入啊。”
林正心中一动，集中精神感知。果然，在藏书楼深处，似乎隐藏着一股极其隐晦的、阴冷污秽的气息，虽然被书院的文气极力压制，但仍如毒蛇般潜伏着。
“莫非……这就是顾先生所说的‘多年公案’的根源？”林正若有所思。这文辩会，恐怕只是个引子，真正的风波，还在后面。
他不动声色，继续观摩。这场文辩会，让他对云州城的文坛格局、各方势力以及潜在的危机，都有了更直观的认识。
而手腕上的菩提佛珠，则传来破戒兴奋的意念：“打起来！快打起来！光动嘴皮子多没劲！老子好久没看热闹了！”
林正无奈地摇了摇头。有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器灵在，他想低调恐怕都难了。不过，既然卷入了这场风波，他也想看看，这白鹭书院和云州城，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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