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直升机那由远及近、低沉而有力的旋翼轰鸣声,如同投入死寂泥潭的一块巨石,瞬间打破了冷藏库内那令人窒息的、充满创伤与计算的沉默。这外来的、代表着现代文明救援力量的声响,与眼前这片烛光摇曳、血迹斑斑、弥漫着原始暴力与死亡气息的野蛮战场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所有人的目光,几乎本能地被吸引,望向被厚重墙壁阻隔的、声音传来的方向。那轰鸣声仿佛带着某种魔力,强行将沉浸在各自情绪和算计中的人们拉扯回一个更“正常”的、有程序可循的现实世界。
对于联邦警察而言,这声音意味着专业医疗支持的到来,意味着他们可以按照规程将重伤员移交,减轻肩上的责任和现场的压力。
对于赫克托那几名幸存的手下,这声音带来了一线生的希望,尤其是对于那位躺在血泊中、生命烛火摇曳欲熄的副手迭戈。
而对于赫克托·罗德里格斯本人,这声音则更像是一个转折的信号,一个将他从惨败的羞耻与暴怒中暂时唤醒,迫使他必须立刻面对现实、处理善后、并重新评估眼前局面的行动指令。
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吸入了太多血腥味而带着铁锈般的刺痛感。他依靠着货架的身体,似乎被这口气注入了新的能量。他用手臂推开依旧试图搀扶他的保镖,凭借着一股强大的意志力,自己站稳了脚跟。
尽管脸色依旧苍白,腹部伤口的疼痛让他额头沁出细密的冷汗,但他那双枭雄的眼睛里,已经重新凝聚起锐利而复杂的光芒。他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照灯,越过地上躺着的副手,越过肃立的警察,最终牢牢锁定在依旧保持蹲姿、低眉顺目的陆少华身上。
然后,他动了。
步伐有些缓慢,甚至略显蹒跚,但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和目的性。靴底踩过凝固的血渍和玻璃碎片,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这被直升机轰鸣声压低的寂静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径直走到了陆少华面前。
高大的身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投下一片阴影,将陆少华笼罩其中。那种自上而下的、带着天然压迫感的姿态再次显现。但这一次,压迫感中混杂了太多其他的东西。
赫克托没有立刻说话。他的目光先是极其迅速地扫过陆少华那双沾满血污和消毒液痕迹的手,然后是地上经过初步处理、情况似乎暂时稳定了的副手迭戈,最后才重新回到陆少华的脸上,仔细地、仿佛要穿透一切伪装地审视着这个看似惊慌失措的中国厨子。
陆少华能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和探究。他保持着蹲姿,头颅微垂,视线落在赫克托沾满泥泞和血点的靴尖上,呼吸刻意放得有些急促和轻浅,完美扮演着一个劫后余生、惊魂未定的平民角色。但他全身的感官都处于高度警戒状态,肌肉微微绷紧,如同潜伏的猎豹,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情况。赫克托的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的细微变化,都在他的感知范围内。
短暂的、充满张力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仿佛一场无声的较量。
终于,赫克托开口了。他的声音因为失血和之前的咆哮而显得有些沙哑,但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沉重的力量,穿透了直升机越来越近的轰鸣声。
“tu…” (你…)他吐出一个单词,微微停顿,似乎在寻找最合适的措辞,又像是在强调接下来的话。“…le salvaste la vida.” (…你救了他的命。)
他的语气复杂至极。里面有显而易见、不容置疑的感激。副手迭戈是他多年的心腹,左膀右臂,不仅关乎感情,更关乎巨大的实际利益和情报价值。陆少华的出手,保住了这份极其重要的资产。
但这感激之下,涌动着更汹涌的暗流:
?震惊与难以置信:一个普通厨子,怎么可能拥有如此专业、冷静、甚至堪称老练的战地急救技能?这远远超出了一个餐馆老板该有的能力范畴。
?深深的怀疑与审视:眼前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来自哪里?他隐藏着什么?他出手相救,是出于单纯的善良,还是别有目的?
?枭雄的权衡与算计:这个人,是威胁,还是……机遇?他的能力,或许能为自己所用?
?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堂堂蒂华纳的毒枭,竟需要一个来历不明的外国厨子救命,这本身就像一记无声的耳光。
“No sé quién eres realmente,”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赫克托继续说着,目光如炬,紧紧盯着陆少华的眼睛,试图捕捉任何一丝细微的波动。“o por qué estás aqui.” (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句话既是陈述,也是试探,更是一种警告。我注意到你的不寻常了,别想轻易糊弄过去。
“pero hoy…” (但是今天…)他的话音再次停顿,语气加重,“…esta deuda de sangre, la reconozco.” (…这份血债,我认。)
“deuda de sangre” (血债)——这是一个极其沉重且带有古老江湖色彩的词。在墨西哥黑帮的文化语境中,这不仅仅是一句“谢谢”,它意味着一种基于生命馈赠的、不容背弃的道义承诺,一种超越了普通利益交换的沉重责任。承认血债,就等于将对方纳入了自己的“责任”范围,同时也隐含了未来需要对方“回报”的期待。
说完,赫克托没有等待陆少华的回答,或者说,他并不需要陆少华此刻的回答。他猛地转过身,面向那名联邦警察战术小队的队长。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脸上的所有复杂情绪——感激、怀疑、痛苦、屈辱——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被一种冰冷、强硬、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所取代。仿佛瞬间切换了人格。
“él viene conmigo.” (他跟我一起走。)赫克托用下巴指了指陆少华,对队长说道,语气平淡却带着毋庸置疑的命令意味,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队长皱起了眉头,显然对此持有异议:“todos los presentes son testigos y necesitan ser interrogados. Es el procedimiento.” (所有在场者都是证人,需要接受询问。这是程序。)
“mi palabra es el procedimiento aqui,” (在这里,我的话就是程序,)赫克托的声音陡然变冷,眼神锐利如刀地刺向队长,“?o necesito llamar a tu jefe para recordártelo?” (还是需要我给你的上司打电话提醒你一下?)
空气瞬间再次紧绷起来。直升机的轰鸣声已经近在头顶,巨大的噪音震得墙壁嗡嗡作响,但此刻冷藏库内的无声对峙却仿佛更加惊心动魄。
队长脸色变幻,显然深知赫克托在蒂华纳的能量以及其与警方高层的腐败勾结。强行扣人,后续会极其麻烦。他沉默了几秒钟,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侧身让开了通路。
赫克托冷哼一声,不再看他。他对保镖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上前,并非粗暴但态度明确地示意陆少华起身跟他们走。
陆少华的心脏在胸腔内沉稳地搏动着。他知道,这是一个关键的选择点。拒绝,可能会立刻引发冲突,暴露更多;顺从,则意味着更深地卷入赫克托的世界,但同时也获得了近距离观察、获取信息、甚至寻求“保护”的机会。
电光火石间,他做出了决定。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与犹豫,眼神求助似的看了一眼旁边的警察,但警察避开了他的目光。他仿佛最终认命般,颤巍巍地站起身,由于蹲得太久,身体还微微晃了一下,显得格外虚弱和无助。
他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跟在了赫克托和保镖的身后,向着冷藏库门口走去。
当他经过那名队长身边时,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投来的、充满审视和一丝无奈的目光。
门外,直升机巨大的旋翼卷起狂风,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探照灯的光柱将餐馆后院照得如同白昼。
一辆黑色的防弹SUV已经发动,引擎低沉地轰鸣着。
赫克托在保镖的护卫下,率先钻进了车里。
陆少华在跨入车门的前一秒,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狼藉的冷藏库。烛光仍在摇曳,映照着血污、弹孔和死亡。
然后,他低下头,弯腰钻进了车厢。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狂风和噪音,也仿佛暂时隔绝了他与那个普通“厨师”身份的最后一丝联系。
车辆缓缓驶离,载着他,驶向一个充满未知、危险,但也蕴藏着巨大机遇的未来。
赫克托的“感激”,如同一把雕刻精美的双刃刀,既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而陆少华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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