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警察战术小队队长那声通过扩音喇叭发出的、充满威慑力的吼声，如同投入滚烫油锅里的冰块，瞬间激起了外面残存黑帮枪手们最后也是最疯狂的挣扎，但也加速了他们的最终溃散。
冷藏库内，陆少华保持着那个蹲伏在“重伤”卡洛斯身边的姿势，脸上的惊恐和脆弱伪装得无懈可击，但全身的感官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全力捕捉着门外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砰砰！砰砰砰！
几声零星但极其慌乱的枪声骤然响起，显然是某些绝望的枪手在做最后的、毫无意义的抵抗，子弹大多打在墙壁或天花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紧接着——
“?Al suelo! ?despacio!” （趴下！慢点！） 警察严厉的呵斥声。
“?No me dispares! ?me rindo!” （别开枪！我投降！） 带着哭腔的求饶声。
咣当！ 武器被扔在地上的声音。
杂沓而迅速的脚步声，伴随着身体被粗暴压制在地的摩擦声和闷哼声。
联邦警察的行动高效而冷酷，迅速清理并控制着餐馆大厅和走廊的区域。
外面的战斗，或者说单方面的镇压，正在以极快的速度接近尾声。
冷藏库内，时间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由极动转为极静的对比拉伸得无比漫长。
压缩机的轰鸣声不知在何时已经停止了。那台老旧的机器仿佛也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陷入了沉默。
此刻，取代了之前所有喧嚣的，是一种沉重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死寂。
这种寂静，比之前枪声大作时更让人心悸。
听觉的真空使得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
陆少华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内心脏平稳而有力的搏动声，能听到身边卡洛斯因为过度紧张和表演而变得粗重紊乱的呼吸声，能听到靠坐在货架旁的赫克托压抑着的、因伤痛和失血而产生的微弱呻吟声。
他甚至能听到……血滴落的声音。
“滴答……滴答……”
非常轻微，源自某个角落，可能是之前战斗中溅射到高处某处的血液，此刻正缓慢地、执着地凝聚、滴落，敲打在冰冷的水泥地或是某种金属表面上。这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如同死亡的秒针，冰冷地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复合气味。
血腥味是主体，新鲜而甜腻，源自地上躺着的尸体和赫克托的伤口。
硝烟味刺鼻而辛辣，是子弹发射药和爆炸残留物的味道，充斥着整个空间。
灰尘味和破碎建材的粉末味弥漫其中，那是子弹撞击墙壁、桌椅后产生的。
还有一种冰冷的、属于大型制冷设备的金属和氟利昂的淡淡气味，此刻失去了压缩机的支撑，正逐渐被前几种气味所吞噬。
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战后废墟的、令人极度不适的死亡气息，沉甸甸地压迫着每个人的鼻腔和神经。
视觉上，场景更是触目惊心。
手电光束扫过之处，尽是狼藉与毁灭。
破碎的玻璃、木屑、瓷片铺满了地面。
桌椅东倒西歪，许多被打得千疮百孔，甚至支离破碎。
墙壁上布满了弹孔，如同丑陋的麻点，有些地方的腻子层大面积脱落，露出里面的砖块。
昂贵的储酒柜被彻底摧毁，暗红色的酒液如同鲜血般肆意流淌，与真正的血迹混合在一起，在地面上形成一滩滩粘稠的、反射着微弱光线的深色污渍。
弹壳，黄澄澄的铜制弹壳，随处可见，散落在各个角落，无声地诉说着刚才火力的密集程度。
而比环境更冲击人心的，是人。
那名被陆少华塞在货架阴影里的枪手尸体，一只脚还露在外面，姿势扭曲。
更远处，冷藏库门口附近，倒伏着两具之前试图强攻进来而被陆少华和赫克托保镖击毙的黑帮枪手尸体，身下的血液已经蔓延开了一大片，形成了深色的、几乎黑色的血泊。
赫克托靠坐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他用手紧紧捂着的腹部伤口，仍有丝丝缕缕的鲜血从指缝间渗出，将他昂贵的丝绸衬衫染成了骇人的紫黑色。
卡洛斯躺在地上，表演着重伤，但他苍白的脸色和微微颤抖的身体，一半是伪装，另一半却是真实的、劫后余生的恐惧与脱力。
这就是战场。无关正义，只有最赤裸裸的生存与死亡的呈现。
在这片死寂之中，陆少华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冷静得如同第三方旁观者。
他在计算时间。
从警察撞门、发出警告，到外面抵抗声消失、进入控制状态，大概过去了多久？两分钟？三分钟？
这个时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警察已经基本控制了外部环境，下一步很可能就是全面搜查和清理每一个房间，包括这个冷藏库。
他在评估态势。
赫克托的伤势不能再拖了，失血过多会有生命危险。
卡洛斯的伪装能骗过经验丰富的联邦警察吗？
自己藏在泡沫箱里的那支微型冲锋，会不会被警犬或者细致的搜查发现？
通风管道里那个逃跑的敌人，会不会在别处被警察抓到，然后供出里面发生的事情？
他在规划应对。
警察进来后，会问什么？自己该如何回答？语气、神态、细节必须完美吻合一个受惊平民的身份。
如何“自然”地引导警察的注意力，避免他们过于关注某些细节（比如通风口）？
如何尽快为赫克托争取到医疗救助？
每一个念头都在电光火石间闪过、分析、并形成预案。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非常轻微的、金属咬合的脆响，从头顶的通风管道深处极其隐约地传来。
陆少华的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声音很远，几乎微不可闻。但他听出来了——那是某个通风口盖板被从内部轻轻合上的声音。
管道里的那个家伙……成功逃走了？他找到了另一个出口，离开了这栋建筑？
这是一个变数。
好消息是，少了一个直接的目击者和麻烦。
坏消息是，一个危险的敌人逃脱了，他可能会带来后续的报复。而且，他的逃脱也证明了这栋建筑可能存在其他不为人知的通道，这可能会引起警察更深入的调查。
陆少华将这个信息默默记下，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依然是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
“?despejado!” （清理完毕！） 外面传来一名警察的汇报声。
短暂的沉默后，那个队长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是对着冷藏库里面：
“?dentro del refrigerador! ?Vamos a entrar! ?mantengan las manos a la vista!” （冷藏库里面的人！我们要进来了！把手放在看得见的地方！）
“Si, si… por favor… ayudennos…” （是，是…拜托…救救我们…） 陆少华立刻用带着哭腔和极度疲惫的声音回应，同时非常缓慢地、刻意地让自己的双手举过肩膀，展示空无一物，动作充满了顺从和恐惧。
赫克托也艰难地动了动摊开的手掌。
卡洛斯则继续“昏迷”。
嘎吱——
沉重的冷藏库大门被彻底推开。
数道强光手电的光束如同探照灯般射入，牢牢锁定在三人身上。
紧接着，两名全身黑色战术装备、手持突击步枪的联邦警察侧身而入，枪口谨慎地指着不同方向，迅速检查了门口附近的角落和视线死区，确认没有立即威胁。
他们的动作专业、警惕，眼神锐利如鹰，扫过地上的尸体、狼藉的环境，最后聚焦在三个活人身上。
确认安全后，那名队长才大步走了进来。他身材高大，穿着同样的战术背心，但没戴头盔，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带着疤痕和胡茬的脸，眼神冰冷而充满审视意味。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离门口最近、看起来伤势最重、浑身是血（ mostly 是别人的血）的卡洛斯身上，眉头微皱。
然后扫过靠坐着、脸色惨白、明显身受重伤的赫克托，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可能认出了这位蒂华纳的“名人”）。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蹲在一旁、举着双手、看起来最“完好”但也最“惊恐”的陆少华身上。
“?quién diablos eres tu?” （你他妈是谁？） 队长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直接向陆少华发问。
终极考验，开始了。
陆少华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杂念，将全部精神投入到现在这个“角色”之中。
他抬起头，迎向队长审视的目光，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未散去的恐惧，以及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无助。
“Soy el chef… Lu Shao hua… este es mi restaurante…” （我是厨师…陆少华…这是我的餐馆…） 他的西班牙语带着明显的外国口音，更加强化了“无辜外来者”的人设，声音颤抖但努力保持清晰，“por favor… él necesita un médico… ahora mismo…” （拜托…他需要医生…立刻…）
他伸手指向赫克托，语气急切而真诚，完美地将警察的注意力引导向最急需处理的事情上——抢救伤者。
队长盯着陆少华看了几秒钟，似乎是在判断他的话的真伪。
冷藏库内，死寂再次笼罩。
但这一次的寂静，与之前不同。
它不再是战斗结束后的真空，而是新一轮交锋开始前的、充满张力的对峙。
血腥味依旧浓烈。
伤者的呻吟微弱却清晰。
警察战术手电的光束在狼藉的废墟上缓缓移动。
陆少华能感觉到对方目光的重量，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试图剥开他精心构建的伪装，窥探深处的秘密。
他维持着脸上的恐惧和恳求，内心却如同太平洋最深处的海沟，平静而冰冷。
他知道，这短暂的死寂，只是风暴眼中短暂的平静。
真正的生存之战，从未结束，只是换了一种形式。
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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