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宫”地下指挥中心的空气，仿佛凝固的混凝土，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医疗用品的刺鼻气味混合着硝烟未散的焦糊味，萦绕不散。赫克托·罗德里格斯靠坐在一张厚重的皮质扶手椅上，身上披着一条毯子，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却显得有些浑浊和涣散。一名私人医生刚刚为他处理完手臂上被流弹划破的伤口，正在收拾器械。
伊莎贝拉安静地站在一旁，手中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却没有递过去。她看着自己的叔叔，这位在蒂华纳叱咤风云数十年的老枭雄，第一次在她面前流露出如此明显的疲惫和……恐惧。那不是对刀光剑影的恐惧，而是对一种更深层、更不可控力量的畏惧——对彻底失控的局势，以及对那个他亲手提拔起来、如今却愈发看不懂的年轻人的一丝忌惮。
陆少华（龙华）站在巨大的电子地图前，背影挺拔如松。他已经换下了沾满尘土和血迹的作战服，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但那股刚刚经历过血火淬炼的杀伐之气仍未完全散去。他的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滑动，将今晚遇伏的地点、路线、敌方火力点以及最后逃脱的路径一一标注出来，线条清晰，数据准确，冷静得如同在复盘一场与己无关的军事演习。
“伤亡统计出来了。”王强（山鹰）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痛楚，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死了七个兄弟，重伤三个，轻伤……几乎人人带伤。两辆车彻底报废，剩下的都需要大修。”
每一个数字报出，赫克托的眼角就微不可察地抽搐一下。这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是组织的骨干力量。他们的死，不仅仅是损失，更是对他权威和决策能力的沉重打击。
“对方呢？”赫克托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强装镇定的虚弱。
“现场清理出十二具尸体，从装备和战术看，不是一般的黑帮打手，更像是受过严格训练的雇佣兵或者前特种部队。”陆少华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向赫克托，“而且，他们目的明确，就是要将我们全部歼灭在公路上，一个不留。”
“雇佣兵……”赫克托喃喃重复着这个词，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毯子的边缘，“谁有这么大手笔？海湾集团？还是……门多萨那条老狗？”
“都有可能，或者……他们联手了。”陆少华走到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赫克托，“老板，这次不是普通的黑帮火并，也不是地盘争夺。这是宣战！是针对你个人的斩首行动！如果我们再不做出强硬回应，下一次，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他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伊莎贝拉担忧地看了陆少华一眼，欲言又止。她理解陆少华的愤怒和主张反击的决心，但她也看到了叔叔眼中那从未有过的动摇。
赫克托避开了陆少华逼人的目光，视线游离地落在桌面上那些代表死亡和损失的光点上。他活了六十多年，在刀尖上跳舞了大半辈子，经历过无数次火并、背叛和警察的清剿，但从未像今晚这样，感觉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那呼啸的子弹，震耳欲聋的爆炸，车身剧烈的晃动和手下临死前的惨叫，如同噩梦般在他脑中反复播放。
他老了。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年轻时，他可以拎着砍刀第一个冲进敌群，可以为了抢一条走私路线跟人拼个你死我活。但现在，他拥有了巨大的财富、显赫的地位、奢靡的生活，他发现自己开始怕死了。他舍不得这用鲜血和阴谋换来的一切。
“强硬回应……”赫克托缓缓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陆少华，“华，我知道你的能力，也感谢你今晚救了我。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再次强硬反击，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海湾集团会善罢甘休吗？门多萨那个政客，他手里掌握着军队和警察！我们是在跟一个国家机器对抗！”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恳求，仿佛希望陆少华能认同他的退缩。
陆少华的眉头微微蹙起，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赫克托心态的变化。“老板，正是因为对手强大，我们才更不能示弱。在丛林里，受伤的野兽如果露出怯懦，只会引来更多的掠食者。我们现在退缩，门多萨和海湾集团只会认为我们软弱可欺，他们会变本加厉，直到把我们彻底撕碎！只有打疼他们，让他们付出承受不起的代价，才能赢得喘息的机会，甚至谈判的筹码！”
“谈判？”赫克托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睛亮了一下，“对！谈判！也许……也许我们可以再找门多萨谈一次？付出一些代价，换取和平？毕竟，他想要的是钱和权力，我们未必不能满足他……”
此言一出，连王强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伊莎贝拉更是失声叫道：“叔叔！你忘了他是怎么算计我们的吗？那场宴会就是陷阱！他差点要了你的命！跟他谈判无异于与虎谋皮！”
陆少华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他直起身，周身的气息仿佛瞬间降至冰点。“老板，你是在提议，向我们刚刚试图杀死你的敌人，摇尾乞怜吗？”
他的话像一把尖刀，毫不留情地刺破了赫克托试图维持的尊严外壳。
赫克托的脸瞬间涨红，羞恼交加：“陆少华！注意你的措辞！我是为整个组织着想！我不想看到大家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因为一场不必要的战争而毁于一旦！血流成河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不必要的战争？”陆少华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战争，从他们伏击我们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不是我们选择战争，是战争选择了我们。躲避和妥协，换来的不会是和平，只会是坟墓。”
他环视了一圈在场仅存的几名核心成员，目光最后定格在赫克托脸上：“我的建议是，立刻策划一次对等的，甚至更狠的反击。目标可以是海湾集团的一个重要仓库，也可以是门多萨某个见不得光的利益链条。我们要用行动告诉所有人，动了赫克托集团的人，必须用血来偿还！”
“我反对！”赫克托猛地一拍桌子，挣扎着站起来，身体却因为虚弱而晃了一下，伊莎贝拉连忙扶住他。“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是保存实力！立刻反击？你是想把我们最后一点力量也拼光吗？！这件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说完，他不再看陆少华，在伊莎贝拉的搀扶下，有些踉跄地走向通往楼上卧室的密道，背影显得前所未有的佝偻和苍老。
王强看着赫克托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陆少华，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转身去安排阵亡兄弟的后事和伤员救治。
指挥中心里，只剩下陆少华一人。他缓缓走到监控屏幕前，看着画面中“龙宫”外围加强巡逻的守卫，以及远处蒂华纳依旧闪烁的霓虹。
裂痕，已经出现。
赫克托的勇气和魄力，似乎在这次濒死体验中被消耗殆尽了。他不再是那个敢于和任何敌人叫板的枭雄，而变成了一个瞻前顾后、贪恋富贵的老人。而陆少华，他的血仍未冷，他的刀依旧锋利。
陆少华很清楚，妥协退让只会死得更快。但他也明白，此刻的赫克托已经听不进任何激进的主张。组织的最高决策层出现了根本性的分歧。
“幽灵。”陆少华接通了加密频道。
“在，华哥。”
“启动‘暗线’计划。”陆少华的声音低沉而决绝，“秘密收集所有关于门多萨部长和海湾集团核心人物的黑材料，特别是能直接威胁到他们个人安危的证据。同时，让我们的人保持最高警戒，但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不准有任何主动攻击行为。”
“明白。华哥，你这是……”
“做两手准备。”陆少华看着屏幕上赫克托卧室方向那个已经暗下去的监控点，眼神深邃如夜，“如果老板最终选择妥协……我们至少要有能让自己活下去的筹码。”
他切断通讯，独自站在空旷的指挥中心。曾经的默契和信任，在生死考验后，非但没有加固，反而产生了无法忽视的裂隙。未来的路，注定更加凶险和莫测。而陆少华知道，他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在一个已经失去锐气的首领身上。他必须为自己，也为那些愿意跟随他的人，谋划一条真正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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