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园的第一缕晨光刚爬上银杏树梢时，袁姗姗已经踩着薄雪往苗圃走。昨晚下了场小雪，地上积了层白，像撒了把糖霜，那株银杏幼苗的毛线保暖罩上也落了层雪，远远望去像个圆滚滚的雪球，只有边缘缝着的碎瓷片在光里闪着点釉色，提醒着底下藏着的生机。
“没冻着吧？”她蹲下身，轻轻拂去保暖罩上的雪，指腹触到毛线时，传来点温温的暖意——是女生昨晚加的第二层毛线，用的是从旧围巾上拆的粗线，织得又密又厚，像给幼苗裹了件小棉袄。雪落在她手背上，很快化成水，凉丝丝的，倒让她想起雪湖的冬天，薛奶奶总说“雪水最养人，也养草木”。
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是矮个女生，怀里抱着个保温桶，哈出的白汽在冷空气中凝成小雾团。“我妈寄的姜汤，”她拧开桶盖，一股辛辣的暖意漫开来，“给咱们暖暖手，也给它‘闻闻’，薛奶奶说姜味儿能驱寒。”她用小勺子舀了点姜汤，轻轻洒在幼苗周围的雪地上，姜香混着雪水的清冽，像给泥土里的根须递了杯暖茶。
两人围着幼苗站着，看着姜汤在雪地上洇开小小的黄圈。有只麻雀落在旁边的银杏枝上，抖了抖翅膀上的雪，盯着保温桶叫了两声，像是也想讨点暖意。女生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把小米，撒在雪地上，“薛奶奶说冬天的鸟儿最可怜，得给它们留点吃的，它们也会帮着照看庄稼。”麻雀蹦蹦跳跳地啄着小米，时不时抬头看看幼苗，倒真像个尽职的哨兵。
“你看这雪下的，”女生忽然指着毛线罩上的积雪，被风吹出个小小的弧形，“像不像布套上的银丝鳞片？”袁姗姗凑近看，积雪的轮廓确实像极了鲤鱼布套的鳞片，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她想起那些布套在雪湖里的日子，鳞片上积着厚厚的冰，却依然牢牢护着里面的传感器，像个不肯退缩的守护者。现在这雪覆盖着幼苗，也是种守护吧——用低温杀死害虫的卵，等春天化了，又能化作滋养的水。
远处传来推车的声音，是林栋和姜小龙，推着辆小推车，上面放着个用竹条搭的小棚子，棚顶蒙着层透明的塑料布，边缘压着几块石头。“薛奶奶说今天有暴雪，”林栋搓着冻红的手，“特意让我们赶早搭个棚子，不然雪压着幼苗，会把叶子压坏的。”姜小龙已经开始往地上插竹条，动作轻得像怕惊着土里的根须：“棚子留了透气的缝，薛奶奶说闷着比冻着还糟。”
小棚子很快搭好了，像个小小的尖顶屋，塑料布上落着的雪花慢慢融化，顺着边缘往下滴，在雪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再加点这个，”姜小龙从推车里拿出些干枯的玉米叶，铺在棚子周围的雪地上，“薛奶奶说玉米叶保暖，还能吸引蚯蚓往这边钻，等雪化了，蚯蚓就能帮着松松土。”
袁姗姗看着玉米叶在雪地上铺出的黄圈，忽然想起雪湖的布套周围，薛奶奶总会撒些玉米碎，说是给小鱼留的食，“鱼在布套周围转，能搅活湖水，布套就不容易冻在冰里。”那时她觉得这是多此一举，现在看着这玉米叶下悄悄蠕动的小虫，忽然懂了那些细碎举动里藏的智慧——不是刻意为之，是顺着自然的性子，搭把手，帮个忙。
有几个学生举着相机跑过来，是校报的记者，听说了这株被精心守护的幼苗，特意来拍组照片。“这棚子真好看，”一个戴眼镜的男生举着相机拍照，“像童话里的小房子。”林栋笑着指了指棚顶的竹条：“竹条是从食堂后面的旧竹筐拆的，塑料布是实验室用剩下的，都是废物利用，薛奶奶说‘旧物件用在当处，比新的还顶用’。”
女生已经把那只麻雀的样子画在了画夹上，旁边写着“冬日哨兵”。记者凑过去看，眼睛亮了：“我们能不能把这幅画也登在校报上？”女生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片银杏叶书签，是上次捡的那片，现在已经完全变黄了，“把这个也带上吧，”她说，“让大家知道，这幼苗是从秋天长到冬天的，不是凭空冒出来的。”
雪越下越大，小棚子的塑料布上积了层厚雪，姜小龙每隔一会儿就用扫帚轻轻扫掉，动作像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林栋则在记录温度，手里的温度计显示棚子里的温度比外面高了三度，“刚好，”他在本子上写下数据，“薛奶奶说幼苗最适合的温度是五到十度，现在这样正好。”
袁姗姗望着小棚子里那抹隐约的绿，忽然觉得这场景很像雪湖的冬夜——炉火旁，薛奶奶补着布套的破洞，王铁匠打着新的铜环，窗外的雪簌簌地下，而湖里的布套在冰下静静沉着，像在等待春天。现在这燕园的雪地里，这小小的棚子，这忙碌的身影，这细碎的牵挂，也在等待着什么——等待雪化，等待冰消，等待那抹绿在春风里，舒展得更自在些。
校报记者已经拍完照，临走时给他们递来几张刚洗出来的照片：小棚子在雪地里像颗黄宝石，毛线罩的碎瓷片闪着光，玉米叶下的小虫藏在雪里，还有那只麻雀，正歪着头看棚子里的幼苗。“标题就叫‘冬日里的春天’吧，”记者笑着说，“看着就暖和。”
袁姗姗把照片小心地夹在笔记本里，雪落在本子上，很快化成水，晕开淡淡的墨痕。她想起薛奶奶常说的一句话：“日子就像这幼苗，看着慢，其实根在土里使劲呢。”就像这雪地里的守护，看着琐碎，其实每扫一次雪，每铺一片玉米叶，每记一次温度，都是往土里扎的根，扎得越深，春天来的时候，那抹绿就越能扛住风雨。
雪还在下，小棚子在风雪里稳稳地立着，像个沉默的承诺。而泥土深处，幼苗的根须正借着这雪水的滋养，悄悄往更深处钻，带着所有人的守望，在寂静的冬日里，攒着一股劲儿，等着某天推开雪被，对这个世界说：“我，还在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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