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那点暖意，好像一下子就被“巫蛊案”和“皇嗣”这几个字给抽干了。火堆还在烧，可每个人都觉得后背有点发凉。
苏曼说完那些话，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头一歪，又昏睡过去，只是眉头还紧紧拧着，睡得极不安稳。
林清音慢慢松开握着苏曼的手，手指尖有点麻。她没回头，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沉甸甸地压在她背上。墨渊没再追问当铺的事，可这种沉默，比追问更让她心慌。她知道，这事没完。
谢九安把烤好的山鸡撕开，分给众人，自己拿了个鸡翅膀，靠在门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啃着，眼神在跳动的火光里明明灭灭，不知道在想什么。破庙里只剩下咀嚼声和柴火燃烧的噼啪。
最后还是谢九安先开了口，他吐掉嘴里的鸡骨头，声音带着点漫不经心，却又戳中了要害：“京城那潭水太深，现在凑上去就是找死。苏姑娘这事儿，根子恐怕还得从南边找。”
林清音抬起头，看向他。
“巫蛊之术，源头大多在南疆。”谢九安用树枝拨弄着火堆，“当年那案子用的什么蛊？谁提供的？这些京城里未必查得清，但南疆那些寨子里，说不定还有老人记得。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曼：“对方因为一株血苓藤就下这种死手，说明这药材牵扯的秘密，他们很怕被翻出来。去南疆，既能避开京城那边的风头，说不定也能找到关于这药材、甚至当年旧案的蛛丝马迹。”
林清音沉默着。去南疆，山高路远，危机四伏。可留在中原，苏曼随时可能再次被灭口，墨渊的身体……她偷偷瞥了一眼靠墙闭目的墨渊，他脸色依旧苍白，但气息平稳，当铺的手段确实匪夷所思。可越是这样，她心里那根刺就扎得越深。
“我去。”沙哑的声音响起。
是墨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看着跳跃的火光，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不容置疑。
林清音心头一跳，想也不想就反驳：“你伤还没好！”
墨渊转过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她，那眼神深得像井，让她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死不了。”他淡淡地说，三个字堵住了所有劝解。他需要力量，需要尽快恢复，甚至变得更强。南疆巫蛊之术诡谲，或许……有他需要的东西。这个念头在他心底盘旋，带着一丝隐秘的渴望。而且，他得看着她。当铺的代价是什么，他必须弄清楚。
谢九安看着这两人，嘴角一勾，把最后一块鸡肉塞进嘴里，拍拍手：“行，那就这么定了。南疆嘛，我熟，正好给你们当个向导。”他笑得有点意味深长，“不过事先说好，苗疆那地方，规矩多，虫子多，麻烦也多，跟紧了，别乱跑。”
事情就这么仓促地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在赶路。谢九安弄来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苏曼躺在里面休养，林清音和墨渊轮流驾车，谢九安则骑着马在前头带路，时不时消失一阵，又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手里多半会提着点野味或者打听到一些零碎的消息。
墨渊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快得让林清音心里发毛。除了脸色还稍微有点白，行动已与常人无异，甚至那双眼睛，比受伤前更加幽深难测。他话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闭目调息，但林清音能感觉到，他体内那股煞气似乎更加凝练了，只是被一种更强大的力量约束着，不再外溢。是当铺清除了那侵蚀带来的好处吗？她不敢问。
两人之间隔着一层无形的膜。林清音小心翼翼地避开任何可能触及当铺话题的瞬间，而墨渊也不再追问，只是偶尔，在她不经意转头时，会撞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那目光让她头皮发紧，赶紧移开视线。
越往南走，天气越潮湿闷热，山路也越发崎岖。四周的景色渐渐变了，高大的乔木遮天蔽日，林间弥漫着白色的瘴气，空气里充满了草木腐烂和某种奇异花香混合的浓烈气味，偶尔还能看到色彩斑斓、一看就有毒的蛇虫从路边的草丛里一闪而过。
谢九安提醒他们喝下特制的避瘴药汤，味道苦涩难咽。苏曼醒着的时间多了些，但身体依旧虚弱，大部分时间昏睡。她看着车窗外越来越陌生的景色，眼里时常掠过一丝不安。
这天傍晚，他们在一个靠近苗疆边境的小镇落脚。镇子不大，建筑多是竹木结构，依山而建，街上往来的人穿着也与中原大异，色彩鲜艳，身上佩戴着各种银饰，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人们看他们的眼神带着好奇和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
找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下，谢九安安置好苏曼，对林清音和墨渊使了个眼色，三人来到客栈楼下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打听过了，”谢九安压低声音，手指蘸了茶水，在粗糙的木桌上画了一个简单的图案，像是一只扭曲的多足虫子，“最近这附近不太平，好几个寨子都出了怪事，说是有什么东西醒了，在找‘容器’。而且，有生面孔在打听关于‘蛊神鼎’的消息。”
蛊神鼎？林清音心里一动，看向谢九安。
“蛊神鼎是苗疆传说中的圣物，”谢九安解释道，“据说有沟通鬼神、操纵万蛊之力。不过几百年前就失落了，没人知道在哪儿。现在有人找它……”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恐怕所图不小。”
一直沉默的墨渊，在听到“蛊神鼎”和“操纵万蛊之力”时，搭在桌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眼底深处似有暗流涌动。
就在这时，客栈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一个穿着破旧苗裙、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被推搡着跌了进来，她头发凌乱，脸上沾着泥土，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含着两团火，死死瞪着跟进来的几个穿着黑色苗服、面色不善的壮汉。
“阿月，别再跑了！跟我们回去！”为首的一个壮汉厉声喝道，伸手就去抓那小姑娘的胳膊。
名叫阿月的小姑娘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猛地低下头，狠狠一口咬在那壮汉的手腕上！
“啊！”壮汉吃痛缩手，手腕上已经见了血。
“我不回去！你们害死了我阿婆！我跟你们拼了！”阿月声音嘶哑地喊着，从怀里掏出一把短短的、涂着诡异色彩的骨刀，不管不顾地朝着那几个壮汉扑去！动作毫无章法，却带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
但那几个壮汉显然不是普通角色，轻易就躲开了她的攻击，脸上露出狞笑，再次围了上来。
客栈里其他食客纷纷避让，没人敢插手。
林清音眉头皱起，下意识地握住了放在桌下的短剑剑柄。这明显是以多欺少。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插手这陌生的纷争时，身旁一直静坐的墨渊，却忽然动了。
他也没起身，只是拿起桌上的一根竹筷，手腕看似随意地一抖。
“咻——”
竹筷化作一道模糊的影子，精准无比地打在那个正要伸手去抓阿月头发的壮汉膝弯处。
那壮汉“哎哟”一声，单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所有人都愣住了。那几个黑衣壮汉猛地转头，凶狠的目光扫向墨渊他们这一桌。
阿月也趁机挣脱，踉跄着退后几步，喘着粗气，惊疑不定地看向出手的墨渊。
墨渊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仿佛刚才只是弹走了一只苍蝇。他端起桌上的粗茶，喝了一口，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为首那壮汉扶起同伴，眼神阴鸷地在墨渊、林清音和谢九安身上扫过，似乎掂量了一下，最终没敢发作，只是恶狠狠地瞪了阿月一眼，用苗语撂下几句狠话，带着人悻悻地离开了客栈。
客栈里恢复了平静，但气氛却有些怪异。
阿月站在原地，胸口还在起伏，她看了看离开的那些壮汉，又看了看墨渊他们这一桌，犹豫了一下，咬着嘴唇，慢慢走了过来。
她站在桌边，身上带着泥土和汗水的味道，那双过分明亮的眼睛先是警惕地扫过谢九安和林清音，最后落在墨渊身上，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生硬地说道：“……谢谢。”
墨渊放下茶杯，终于抬眼看了她一下，目光在她那张沾满泥土却掩不住清秀、以及那双燃烧着仇恨和倔强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淡淡地“嗯”了一声。
阿月似乎被他这冷淡的态度噎了一下，顿了顿，又像是下定了决心，压低声音快速说道：“他们……他们是黑苗寨的人，很坏的！你们……你们是外面来的吧？要小心他们报复！”
说完，她不等几人反应，转身就跑出了客栈，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昏暗的街道尽头。
谢九安摸着下巴，看着阿月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墨渊，忽然笑了笑，语气带着点玩味：“看来，这南疆之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浑啊。刚来就惹上了地头蛇，还捡了个……小麻烦。”
林清音看着客栈门外沉沉的夜色，心里那根弦绷得更紧了。南疆之行，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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