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郎中牵着阿竹的手回到济世堂时,心头莫名一沉。往日里,即便夜深,济世堂也会留有一盏灯,尤其是司夜病重后,青黛通常会点着灯守夜。可此刻,整个医馆黑漆漆、静悄悄的,仿佛被遗弃了一般,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王老郎中的心。“阿竹,快去把堂前的灯点上。”他声音有些发紧,松开阿竹的手,自己则脚步匆忙,几乎是踉跄着直奔司夜的卧房。
房门虚掩着,他一把推开,借着身后阿竹刚刚点燃、透过来的微弱烛光,只见床榻上空空如也,被褥凌乱,哪里还有司夜和青黛的身影?
“司夜?青黛?”王老郎中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恐慌如同冰水般从头顶浇下,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强自镇定,又快步在济世堂前后找了一圈,依旧不见人影。就在他心急如焚,准备冲出去喊人寻找时,目光瞥见司夜平日靠坐的床头矮几上,似乎压着一张纸条。
他颤抖着手拿起纸条,就着阿竹端过来的烛火,看清了上面的字迹,是司夜的笔迹,虽然有些虚浮,却依旧带着她特有的棱角:
「任之,独自一人来西山的那处溪谷,勿带旁人。——司夜」
“胡闹!简直是胡闹!”王老郎中又急又气,忍不住低吼出声,纸条在他手中被攥得皱成一团。她都已经病成那般模样,风一吹就要倒似的,怎么还敢跑出去!青黛这孩子也是,怎么就不拦着点,还由着她胡来!他心中埋怨,更多的却是无法言说的恐惧和担忧。
“师父,怎么了?司夜婆婆呢?”阿竹点亮了油灯,看着师父铁青的脸色,怯生生地问。
王老郎中勉强压下翻腾的心绪,对阿竹道:“没事,阿竹,你先去睡吧。师父……师父出去找你司夜婆婆和青黛姐姐,很快就回来。” 他不敢告诉孩子实情,生怕吓到他。
将惴惴不安的阿竹哄去后院厢房休息后,王老郎中一刻也不敢耽搁,甚至来不及换下赴宴时穿的稍显正式的深色长衫,便提起一盏气死风灯,匆匆出了门,朝着西山那个在他记忆中尘封已久的方向,疾步而去。
夜色浓重,山路崎岖。王老郎中凭借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心中又是焦急,又是困惑。他不知道司夜为何要在生命最后时刻,选择去那个地方,还要他独自前去。各种不祥的猜测在他脑中盘旋,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终于,他来到了那片位于西山深处的隐秘溪谷。这里地势较为平坦,一条清澈的山溪潺潺流过,月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将谷地照得亮堂堂的。然而,谷中寂静无声,并无半个人影。
“司夜!司夜——!”王老郎中提着灯,焦急地四处张望,大声呼喊着,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惊起了几只夜栖的飞鸟,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越收越紧。难道……难道她已经……
就在他心神俱乱,几乎要绝望之时,突然,一只细腻温凉的手,从身后轻轻捂住了他的眼睛。
王老郎中浑身一僵,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年轻后生在此戏耍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无名火,厉声喝道:“谁在胡闹?!还不快松手!”
然而,回应他的,并非恶作剧的笑声,而是一个极其轻柔、带着温热气息的吻,如同羽毛般,落在了他布满皱纹的侧脸上。
那触感……那气息……
王老郎中——或许现在叫他王汝贞会更好。猛地愣住,心中的怒火瞬间被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惊愕所取代。他僵硬地,缓缓地转过身。
月光如水,清晰地照亮了他身后的人。
只见司夜正俏生生地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他记忆深处、几十年前那般狡黠而明媚的笑容,眼中流光溢彩,仿佛盛满了星辰。而更让他震惊得几乎窒息的是,她身上穿的,竟是一身极其华丽、绣工繁复、流光溢彩的——凤冠霞帔!
金色的凤冠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缀着的珠串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大红的嫁衣如同燃烧的火焰,衬得她肌肤胜雪,容颜绝丽,仿佛时光从未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还是那个在山谷中让他倾心的、鲜活灵动的少女。
“你……你……”王汝贞张着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半晌才发出嘶哑的声音,目光死死地盯着司夜,充满了无法理解的震惊,“你怎么会……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司夜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笑容愈发灿烂,如同夏夜里骤然绽放的优昙婆罗。她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张开双臂,在他面前轻轻转了个圈,大红的嫁衣旋开优美的弧度,宛如一朵盛放的牡丹。
“任之,”她停下,微微歪着头,巧笑倩兮地看着他,声音清脆如昔,带着少女般的娇憨与期待,“你看,我这一身……好不好看?”
王汝贞看着眼前这如梦似幻的景象,看着这个他曾经爱过、却怨了一辈子、此刻却以最完美、最震撼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的女子,只觉得眼眶发热,喉咙发紧。几十年的光阴仿佛在这一刻被压缩、被倒流,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住在山谷里、情窦初开的年轻郎中。
他痴痴地望着她,目光中有惊艳,有怀念,有无法言说的痛楚,最终都化为一声发自肺腑的、带着颤抖的叹息:“好看……很好看……比我那时……偷偷幻想过的模样,还要好看……很多很多……”
司夜闻言,像是得到了最心爱糖果的孩子,得意地皱了皱鼻子,语气娇嗔:“哼!我就知道!你年轻时肯定偷偷窥视我,不怀好意!被我发现了罢!”
王汝贞被她这话堵得老脸一红,竟有些语塞,仿佛真的回到了被她捉弄调侃的年轻时光。但他很快从这短暂的迷梦中惊醒,急切地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臂,触手一片温凉,他心中的不安再次升起:“司夜!你快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的身体……怎么会变成这样?!”
司夜看着他焦急的模样,收敛了玩笑的神色,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坦然道:“是林安那孩子……给我的丹药。他说,这叫‘南柯一梦’,能让我在最后……短暂地恢复成年轻时候的样子。”
“南柯一梦……”王汝贞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心脏猛地一沉,一种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那代价呢?!代价是什么?!”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答案,却仍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司夜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平静得令人心碎。忽然,她身体微微一晃,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软软地朝他倒了下来。
“司夜!”王汝贞惊骇万分,慌忙伸出双臂,稳稳地接住了她倒下的身躯。入手处,依旧能感受到嫁衣下那具身体的单薄与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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