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等待中被拉得极长。
每一息，都伴随着山风的呼啸。
叶尘站在山梁的最高处，衣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像一尊雕塑，一动不动，只是看着下方的山谷。
夜，更深了。
山寨里的喧闹声小了下去，多数灯火已经熄灭，只剩下箭塔和寨墙上的几处岗哨还亮着光。
一切都沉浸在虚假的安宁里。
风没有变。
依旧稳定地，持续地，从山梁这边，灌入那唯一的谷口。
这是天时。
三面环山，唯一出口被阻，逃无可逃。
这是地利。
士兵摸到山头，时刻准备放火。
这是人和。
三者合一，黑风山寨的土匪，纵使插翅，也难逃。
突然。
在山谷另一侧，远离寨墙的密林深处，一簇微弱的火苗亮了一下。
很小，就像一只萤火虫。
然后是第二簇，第三簇。
星星点点的火光，沿着山谷上风口的方向，连成了一条不规则的线。
山寨的箭塔上，有守卫发现了异常。
“那边怎么回事？”
“什么东西在发光？”
疑惑的声音顺着风，模糊地飘了过来。
一支带着火油的火箭，从箭塔上射出，划出一道弧线，无力地落在半途的黑暗中，什么也没有探查到。
但已经晚了。
火，起来了。
干燥的落叶和枯枝是最好的引火之物，火苗在接触到它们的一瞬间，便欢快地跳跃起来。
一条细细的火线，开始在林间蔓延。
起初，它像一条害羞的蛇，悄无声息地爬行。
但当山风涌来，它便瞬间化作了贪婪的巨蟒！
呼——
风声变了调，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
火线猛地蹿起半人多高，不再是爬行，而是奔跑，是吞噬。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
这句话，在这一刻，得到了最血腥的诠释。
“走水了！走水了！”
“快！快救火！”
山寨里终于炸开了锅，凄厉的锣声和惊惶的喊叫声刺破了夜空。
无数人从木屋中冲出，乱作一团。
然而，这火，是从寨外烧起的。
他们想救，却无从下手。
火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高，更宽，携着滚滚浓烟，如同一面从天而降的赤色巨浪，朝着那座固若金汤的山寨，狠狠拍下！
[我滴个龟龟，这画面感，老子头皮发麻。]
[好家伙，我直接一个好家伙，中祖这才是真正的运筹帷幄啊。]
[这下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这帮土匪估计到死都想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被发现，又是怎么被一锅端的。]
[爽！太爽了！对付这种渣滓，就该用这种雷霆手段。]
[太狠了吧，这招一出，匪患是解决了，山林也得没。]
[没办法，你是想损失点，然后一劳永逸，还是放任呢？]
寨墙是木石结构，当火焰舔舐到寨墙的那一刻，木制的栅栏和箭塔瞬间就被点燃。
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浓烟比火焰更快一步，涌入山谷。
黑色的烟柱冲天而起，遮蔽了月光，将整片山谷笼罩在一片末日般的景象之中。
呛人的烟味，灼热的空气，还有那不断逼近的火墙，彻底摧毁了山匪们的心理防线。
“咳咳……咳……”
“跑啊！快跑！”
“火……火进来了！”
寨内建筑多为木制，一处着火，片刻间便引燃了周围的一片。
火光映红了每个山匪惊恐绝望的脸。
他们想逃，可三面是绝壁。
唯一的生路，只有那个狭窄的山口。
那里，是他们进来时的路。
此刻，也成了他们唯一能出去的路。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所有人都疯了一般，朝着那个唯一的出口涌去。
没有秩序，没有指挥。
只有推搡，踩踏，和绝望的哭喊。
叶尘站在高处，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天险，既是他们的堡垒，也成了他们的坟墓。
他亲手为他们挑选的坟墓。
巨大的寨门在内外的合力冲撞下，轰然洞开。
一股夹杂着浓烟和灰烬的人潮，从那个狭窄的门口喷涌而出。
他们冲了出来。
他们以为自己冲向了生路。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比火焰更加冰冷的死亡。
就在他们冲出山口，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的瞬间。
“放！”
王擎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在林间的黑暗中响起。
咻咻咻咻——
密集的破空声响起。
无数支箭矢，从山口外三面的黑暗中，暴射而出，形成一张交叉的死亡之网。
冲在最前面的山匪，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身上便插满了箭矢，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成片成片地倒下。
后面的人来不及停步，被前面倒下的人绊倒，随即又被更后面涌出的人潮踩在脚下。
狭窄的山口，瞬间被尸体和垂死之人堵塞。
“有埋伏！有埋伏！”
“啊——我的腿！”
“别挤了！别挤了！”
恐慌，混乱，绝望。
逃出火海，又入刀山。
王擎的布置堪称完美。
三队弓箭手，分三面布置，形成一个完美的口袋阵。
无论山匪从哪个方向跑，都将暴露在箭雨的覆盖之下。
第一轮齐射之后，是自由射击。
弓弦的嗡鸣声连绵不绝，每一声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终结。
山匪们彻底崩溃了。
一些人想冲回去，却被后面的人潮死死顶住。
一些人想往两边的山林里钻，却被早已等候在那里的刀斧手迎头痛击。
这里，成了一座血肉磨坊。
王擎没有丝毫怜悯。
这些人，手上都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今日，便是他们偿还血债之时。
“杀！”
随着王擎一声令下，埋伏的步卒从黑暗中现身，举起屠刀，扑向那些侥幸冲出箭雨范围的漏网之鱼。
这是一场屠杀。
一边是训练有素，士气高昂的玄雍锐士。
一边是惊魂未定，阵型全无的乌合之众。
战斗，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悬念。
叶尘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火光映照下的修罗场，看着自己的计划，变成眼前这血淋淋的现实。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
战争，本就是如此。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更是对那些无辜死难者的背叛。
不知过了多久，山口处的喊杀声渐渐平息。
除了依旧在熊熊燃烧的山谷，天地间，似乎又恢复了死寂。
一个身影，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快步登上山梁，来到叶尘身后。
“殿下。”
是王擎。
他身上的甲胄，沾染着点点暗红。
“结束了？”叶尘没有回头。
“回殿下，已尽数歼灭。”
王擎抱拳，单膝跪地。
“寨内留守之匪，除被大火烧死者，其余企图冲出者，无一漏网。”
“将士们伤亡如何？”
“无人阵亡，仅有七人轻伤，皆无大碍。”
以七人轻伤的微小代价，全歼了盘踞于此的悍匪。
这是一场堪称教科书式的奇袭。
王擎的心中，对眼前这位皇子的敬佩，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叶尘终于转过身。
火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很好。”
他点了点头，然后把目光重新投向那片火海。
“去灭火吧，尽可能。”
一场火，黑风山或许会被燃烧殆尽。
但，为了解决掉这个意料之外强盛的土匪山窝，这点代价，还是能够接受的。
两害取其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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