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餐时，中牟田感慨地说：说来惭愧，就在我们用餐的此刻，天皇陛下恐怕正在用他的简餐。陛下每日的膳食标准，还不及我们今日这餐的一半。陛下坚持要与海军同甘共苦。
丁汝昌放下刀叉，神色肃穆：贵国天皇如此体恤海军，实在令人敬佩。
是啊，中牟田感叹道，去年海军预算不足，天皇陛下亲自下令，将皇室年俸削减三成，全部拨给海军。皇后陛下也捐出了她的珠宝首饰。陛下说，日本是个岛国，海军就是国家的生命线。为了海军，他个人受些苦算不得什么。
席间一位日本军官补充道：不仅天皇陛下，连国会议员们也自愿减薪三成，用以支持海军建设。各地百姓更是踊跃捐款，有的农民甚至把一年的收成都捐了出来。
这番话让在座的中国军官们相顾无言。邓世昌注意到，丁汝昌握着酒杯的手微微发颤。
下午继续参观海兵团和医院。在医院里，中国军官们看到病房整洁，医疗设备齐全。医护人员训练有素，见到访客时都立正行礼。
他们的医院，比我们威海的还要好。一位随行医官低声感叹。
傍晚时分，中牟田邀请丁汝昌一行游览附近的一座古寺。寺庙建于山腰，古木参天。众人沿着石阶缓缓而上，耳边传来阵阵钟声。
在寺内的庭院里，日方安排了传统舞乐表演。舞者身着古装，动作舒缓优雅。乐师们演奏着古朴的旋律，在暮色中格外动人。
邓世昌站在丁汝昌身后，轻声道：军门，他们这是在向我们展示他们的文化底蕴。
丁汝昌目光深邃：文武之道，一张一弛。他们很懂得这个道理。
表演结束后，众人前往宴会厅。厅内灯火通明，长桌上摆满了精致的日式料理。中牟田举杯致辞，言语恳切，表达了对中国海军的敬意和对两国友好的祝愿。
丁汝昌在答辞中说道：今日参观贵国军港，见各项建设日新月异，实在令人敬佩。希望两国海军能够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宴会进行到一半时，一位日本军官借着酒意说：诸位可知，去年我们海军举行演习时，天皇陛下亲临观阅。那天海上风浪很大，陛下站在舰桥上，任凭浪花打湿龙袍，始终不曾移动半步。陛下说，海军将士能忍受的，他也能忍受。
另一位军官接着说：不仅如此，陛下还下令，将皇宫的照明从煤气灯改为煤油灯，每年节省下来的三千日元全部捐给海军。就连陛下最心爱的御马都被卖掉了，所得款项全部用于购置海军装备。
这番话让在座的中国军官们都陷入了沉思。邓世昌注意到，丁汝昌的眉头越皱越紧。
回程的路上，丁汝昌一直沉默不语。直到登上舰，他才对邓世昌说：你都看到了？
邓世昌沉重地点头：他们进步太快了。吴港才开工两年，就已经有这等规模。还有那些新式机器，那些训练有素的工人...
最重要的是，丁汝昌打断他，你看到他们的眼神了吗？那些年轻军官的眼神，里面有一种我们的人缺少的东西。
是什么？
野心。丁汝昌缓缓吐出两个字，随即又补充道，还有举国上的决心。连天皇都能节衣缩食支持海军，文武百官自愿减薪，百姓踊跃捐款，这样的国家，实在不可小觑。
八月三日，舰队原计划启程回国。然而天公不作美，海上突然起了暴风雨，紧接着又是连日大雾。舰队不得不推迟行程。
在等待天气好转的日子里，军官们聚在舱内讨论此行的见闻。
日本海军的伙食改革很值得借鉴。一位管带说，我们的水兵还以米饭咸菜为主，确实容易得脚气病。
他们的训练也很严格。我注意到，就连港区的工人都像军人一样守纪律。
邓世昌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大家都看向他，他才缓缓开口：我在想的是，他们为什么愿意向我们展示吴港？按理说，这等重要的军港不该轻易让外人参观。
舱内一时寂静。
八月八日，海上的大雾终于散去。午后七时，舰队缓缓驶入威海卫军港。历时四十余天的访日行程就此结束。
丁汝昌站在舰桥上，望着渐渐靠近的码头。码头上，留守的官兵们已经列队等候。
发信号，各舰依次停靠。他下令道。
当他的脚踏上威海的码头时，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海风依旧咸湿，却似乎多了几分沉重。
当晚，在写给李鸿章的报告中，丁汝昌这样写道：日本海军发展迅速，吴港建设之精进，竟将与欧洲比肩。其官兵训练严格，装备日新月异。更令人警惕者，乃其举国上下励精图治之决心。闻其天皇节衣缩食以充海军军费，每日仅用两餐，寝宫陈设简陋；皇后亦捐出珠宝首饰，削减脂粉之资。文武百官自愿减薪，百姓踊跃捐输。臣等一见，无不心生敬畏奋发之感。此小国当事孜孜不倦，亟谋自强，实在不可限量...
写到这里，他停下笔，望向窗外黑暗的海面。远处的灯塔一闪一闪，像是在发出某种警示。
他知道，这次访日所见所闻，必须让朝中大臣们知晓。然而他也明白，在颐和园的歌舞升平中，他的这份报告，很可能只会被当作又一份寻常的述职文书。
夜色渐深，丁汝昌仍坐在案前。他的面前摊开着海图，手指无意识地在日本列岛的位置上划过。那一夜，他房里的灯直到天明才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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