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西门之外,挂车河在烈日下泛着浑浊的光,蜿蜒流淌。距离桐城城墙约两三箭之地,一处地势稍高的坡地,成了湘军悍将多隆阿俯瞰全局的指挥台。
多隆阿勒马坡顶,身形魁梧如山,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战袍紧裹着虬结的肌肉。他那张脸,如同生铁铸就,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沟壑间刻满了冷硬与肃杀。一双鹰隼般的眼睛,锐利如刀,透过蒸腾的热浪,死死钉在桐城紧闭的西门上,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门板,看清城内守军的虚实。他并非在围困桐城,而是在桐城与安庆之间这条至关重要的生命线上,钉入了一枚淬毒的楔子!
脚下这片原本荒芜的河畔坡地,此刻已化作了巨大的、充满死亡气息的工地。万余湘勇赤着上身,在灼人的骄阳下挥汗如雨,古铜色的皮肤上滚落着浑浊的汗珠,砸在滚烫的土地上,瞬间蒸腾起微弱的白气。他们沉默着,只有铁锹、镐头与泥土石块撞击的沉闷声响,以及沉重的号子声,汇成一股压抑而坚韧的力量。
一条深逾丈余(超过三米)的巨大壕沟,如同巨蟒般环绕着营盘。沟底并非泥土,而是密密麻麻插满了被削得尖锐无比、淬过火的竹签和硬木刺!在阳光照射不到的沟底阴影里,这些尖刺闪烁着幽冷的、致命的寒光,等待着吞噬任何敢于落入其中的生命。
壕沟之后,是用粗大圆木为骨、层层夯土筑就的厚重壁垒。泥土被反复夯实,坚如磐石,高度远超两人(近四米)。壁垒外侧,特意敷上了一层湿滑粘稠的稀泥,在烈日下缓慢蒸发,形成一层防火的保护层,足以抵御太平军惯用的火攻。
垒墙之后,并非坦途。鹿砦(用削尖树枝交叉捆绑的障碍)、拒马(带尖刺的木架)层层叠叠,犬牙交错,形成一片难以逾越的死亡地带。任何突破壕沟和壁垒的敌军,都将在这片区域被迟滞、分割,成为守军火力的活靶子。
整个营寨的布局绝非随意。营门并非正对桐城,而是错落有致地开设在侧面,彼此之间形成巧妙的犄角之势。任何一门受到攻击,相邻营门和壁垒上的火力都能迅速交叉支援。这看似笨拙的“硬寨”,实则暗合兵法阵法,将防御的韧性与反击的锋芒融为一体。
这浩大的工程,是在多隆阿严厉甚至残酷的督饬下,昼夜不停地抢筑而成。它不是为了进攻桐城,而是为了彻底锁死从桐城方向增援安庆的任何可能!如同一道冰冷的铁闸,卡在了安庆守军与桐城援兵之间。
桐城城头上,太平军守将(可能是一位经验丰富的师帅或指挥)忧心忡忡地望着坡地上那座日渐成型的庞然大物。他深知这条通道对安庆意味着什么。必须试探!必须拔掉这颗钉子!
终于,在午后最炎热的时分,桐城西门在刺耳的铰链声中轰然开启!数股太平军骑兵,约数百骑,如同决堤的洪流,呐喊着冲出城门!马蹄践踏着干燥的土地,扬起滚滚黄尘,气势汹汹地直扑多隆阿的营寨!他们试图以骑兵的冲击力,打乱湘军的筑营节奏,甚至制造混乱,探明这“硬寨”的虚实。
高坡之上,多隆阿嘴角缓缓咧开一个冷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残忍快意。他甚至没有开口下令,只是将戴着铁护腕的右手,极其轻微地向下一挥。
这无声的手势,如同点燃了引信!
刹那间,方才还只有劳作声的壁垒后,爆发出震天的怒吼!一排排黑洞洞的火枪枪口,如同毒蛇般从垒墙的射击孔、从鹿砦拒马的间隙中探出。训练有素的湘军火枪手早已严阵以待!
“放!”
军官的厉喝刺破喧嚣!
“砰!砰砰砰——!!!”
震耳欲聋的排枪声瞬间连成一片,盖过了马蹄声和呐喊!浓密刺鼻的白烟如同厚重的帷幕,骤然在壁垒前弥漫开来!致命的铅弹如同狂风骤雨,形成一片无情的死亡弹幕,朝着冲锋的太平军骑兵兜头泼洒过去!
距离太近了!目标太密集了!
冲在最前面的太平军骑兵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钢铁之墙!人喊马嘶瞬间被恐怖的撕裂声取代!战马悲鸣着轰然倒地,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飞;骑士身上爆开一团团血雾,惨叫着栽落尘埃;侥幸未被第一轮排枪击中的,也被眼前同伴瞬间倒毙的惨状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勒马减速,阵型顿时大乱。
“快撤!快撤回城!”幸存的太平军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调转马头。
然而,多隆阿岂会轻易放过?第二排、第三排火枪手早已轮换上阵!
“砰砰砰——!”
又是一轮更加精准、更加致命的齐射!
铅弹穿透黄尘,无情地追逐着溃退的骑兵。不断有骑士在奔逃途中被击中后背,惨叫着扑倒。原本气势汹汹的黄尘洪流,此刻只剩下零星的、狼狈不堪的身影,仓惶如丧家之犬,拼命拍打着坐骑逃向那扇敞开的城门。
当最后一名太平军骑兵连滚带爬地冲入城门,沉重的桐城西门在巨大的撞击声中轰然关闭!将那令人绝望的排枪声和同伴的哀嚎隔绝在外。
城头上,一片死寂。侥幸逃回的士兵瘫倒在地,面无人色,浑身筛糠般颤抖。守将扶着冰冷的雉堞,手指因用力而发白,指节泛青。他死死盯着坡地上那座在骄阳下闪烁着冷酷金属光泽和湿泥反光的“硬寨”。白烟正在渐渐散去,露出壁垒后影影绰绰、沉默如同岩石般的湘军身影。
没有欢呼,没有追击。湘军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例行的操练,迅速恢复了沉默的劳作和警戒。壁垒上那些黝黑的炮口(尽管刚才并未开火),在阳光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无声地指向桐城。
一股刺骨的寒意,从守将的脚底瞬间窜遍全身。那不是一座营寨,那是一座精心构筑的死亡磨盘!一道无法逾越的钢铁壁垒!任何试图冲破它的努力,都将在那密集的火枪和深沟尖刺前撞得粉身碎骨!
无形的绞索,随着多隆阿冷酷的微笑和那几轮致命的排枪,已然彻底勒紧。桐城与安庆之间那条维系生命的通道,被这枚淬毒的楔子,死死钉断!安庆,彻底沦为孤城绝地,它的命运,似乎已在这挂车河畔弥漫的硝烟和血腥味中,被冰冷地宣判。多隆阿依旧勒马高坡,铁铸的面容在烈日下纹丝不动,如同桐城守军心中挥之不去的死亡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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