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化野猪袭击事件带来的恐慌余波尚未完全平息,风铃镇又迎来了新的波澜。一支规模不大却引人注目的车队,在午后扬起的尘土中,缓缓驶入了小镇。
这支车队与往常来往的、满载农产品或粗糙矿石的本地商队截然不同。三辆由健壮驮兽拉着的篷车,车篷用料厚实,虽然蒙着旅途的风尘,但仍能看出其质地精良。车队前后各有四名骑手护卫,他们穿着统一的灰蓝色制服,外罩镶有细密链甲的皮背心,腰间佩着长剑,背上挂着骑弓,眼神锐利,纪律严明,沉默地扫视着小镇简陋的街道和好奇围观的镇民。他们的装备和气质,远非小镇守卫或寻常冒险者可比,带着一股来自“新垦地”甚至更遥远地方的、训练有素的精干气息。
尤其是为首的那名骑手,他的皮甲更精致,胸前佩戴着一枚徽章——一颗被星辰环绕的银色六角星。这是“银星商会”的标志。在帝国疆域内,尤其是在边疆地区,银星商会的名字几乎无人不晓。他们以贸易起家,触角却早已延伸至矿产开发、运输安保甚至情报收集等多个领域,势力庞大,据说与帝国军方高层也关系密切。
车队最终停在了小镇广场上,恰好就在秩序神殿的斜对面。为首的商会负责人,一个身材微胖、面带精明笑容、穿着剪裁合体旅行外套的中年男人,利落地跳下坐骑。他自称霍恩,是商会的一位地区管事。
“尊敬的镇长先生,各位乡亲,”霍恩的声音洪亮而富有技巧性,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亲和与优越感,“我们银星商会,一直致力于促进帝国边疆的繁荣与发展。此次前来风铃镇,一是进行常规的货品交易,收购本地的特产皮毛、优质木材以及…嗯,任何有价值的发现。”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
“其二,”他继续道,声音压低了一些,显得更加郑重,“我们听闻贵地近期不甚安宁,有魔物异常活动的迹象。商会对此深表关切。我们带来了一些帝国最新的防御装备——精制的刀剑、加固的盾牌,甚至还有几把威力强劲的军用弩,价格公道,旨在帮助英勇的守卫们更好地保护家园。”
他的话立刻在人群中引起了骚动。商队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件大事,更别提他们还带来了急需的武器和收购特产的承诺。镇长和守卫长雷克斯立刻上前与霍恩交涉,不少镇民,尤其是猎户和樵夫,都围拢过去,打听收购价格和武器的情况。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冲昏头脑。酒馆里,一些老练的冒险者冷眼旁观着外面的热闹。
“银星商会?鼻子比地穴鬣狗还灵!”一个独眼的老佣兵灌了口麦酒,嗤笑道,“哪儿有点腥味,他们准第一个出现。帮忙?哼,他们是闻着钱味儿和机会来的!指不定在打什么算盘。”
“听说他们在‘黑岩位面’帮着军方管理矿场,手段黑着呢…”另一个冒险者压低声音附和。
莱恩·沃特当时正奉命将几张鞣制好的狐皮送到广场附近的杂货铺。他也看到了这一幕。商会护卫们精良的装备、霍恩管事脸上那公式化的笑容,都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距离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尤其是当他看到税务官马尔科挤开人群,满脸谄媚地凑到霍恩管事身边,点头哈腰地说着什么,还不时地朝着皮匠作坊的方向指指点点时,莱恩的心猛地沉了一下。
马尔科那副巴结的嘴脸,让他想起了之前税务官对自己那些“胡乱涂画”的盘问和怀疑。这个贪婪的家伙,会不会在商会的人面前胡说八道些什么?
莱恩匆匆交完货,低着头快步往回走,只想尽快离开广场,避开那些审视的目光。然而,就在他即将拐进通往作坊的小巷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商会车队里一个不同寻常的人。
那是一个穿着深灰色长袍、几乎完全隐藏在篷车阴影里的人。他并没有参与外面的喧闹,只是静静地站在车辕旁,看似无意地观察着小镇。他的身形瘦削,面容被兜帽的阴影遮住大半,看不清年纪,只露出一个线条冷硬的下巴。但最让莱恩心头一凛的是那人的手——他的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车辕上,手指修长苍白,食指上戴着一枚材质奇特的戒指,戒指表面似乎铭刻着极其细微复杂的纹路,在阳光下偶尔闪过一丝极淡的、非反光的幽暗色泽。
那绝不是普通的装饰品。莱恩几乎可以肯定,那和他手册上描绘的某些东西属于同一种类!那是铭文的痕迹!
这个人…是商会雇佣的法师?还是…铭文师?
就在莱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在那枚戒指上多停留了一秒的瞬间,那个灰袍人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猛地抬起头,兜帽阴影下的两道目光,如同冰冷的针尖,精准地刺向了莱恩!
那目光中没有好奇,没有疑问,只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审视和评估,仿佛不是在打量一个人,而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或威胁性。
莱恩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本能地猛地收回视线,一头扎进小巷,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他不敢回头,用最快的速度跑回了皮匠作坊的院子,砰地一声关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老鲍姆被他弄出的动静吓了一跳,骂骂咧咧地从屋里出来:“见鬼了你?慌里慌张的,皮子被狗叼了?”
莱恩脸色苍白,摇了摇头,说不出话来。那个灰袍人的眼神,比魔化野猪的獠牙更让他感到恐惧。那是一种洞悉秘密、不带任何情感的冰冷。
接下来的几天,银星商会的到来确实给小镇带来了短暂的热闹和实惠。他们收购了不少积压的皮毛和木材,价格比往常来往的行商要公道一些。守卫们也确实换装了几把新武器,士气有所提升。霍恩管事待人接物总是笑容可掬,四处与人攀谈,打听小镇的历史、周围的资源、最近的怪事等等,美其名曰“了解情况,更好地提供服务”。
然而,莱恩心中却始终笼罩着一层无形的重压,让他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为了缓解这种压力,他尽量让自己待在作坊里,减少外出的次数。
更让莱恩不安的是,他偶尔会在镇上瞥见那个灰袍人的身影。他有时会在镇子边缘踱步,望着黑森林的方向久久不动;有时会出现在药剂师赫尔姆的店里,询问某些特殊药材的产地;甚至有人看见他在汤姆遇害的地方附近低头查看过什么。
这个人绝对不简单。银星商会也绝不仅仅是来做生意和“帮忙”的。
一天深夜,莱恩又一次偷偷潜入地窖,就着极其微弱的一小截蜡烛头的光亮,如饥似渴地研读那本铭文手册。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未知的危险和复杂的势力,只有这些神秘的线条和知识能带给他一丝掌控感和安全感。
突然,作坊院子的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不同于寻常夜籁的响动!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枝,又迅速隐去。
莱恩的心脏骤然缩紧,猛地吹熄了蜡烛,整个人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黑暗中,他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只有风声。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错觉。
然而,他心中的恐惧如影随形,让他不敢轻易冒险。他蜷缩在那片冰冷的黑暗中,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那里待了多久。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而他的身体也在这无尽的等待中逐渐失去知觉。
终于,当他觉得自己的四肢已经被寒冷完全吞噬,变得麻木不堪时,他才鼓起勇气,决定去确认一下周围是否真的没有任何异常。他的动作异常缓慢,仿佛生怕惊醒了什么可怕的存在。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将手册和工具放回原来的位置,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小心翼翼,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完成这一切后,他如释重负,但同时也感到一阵后怕。他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回了自己那同样冰冷的棚子,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他一个人。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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