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王爷的偏殿藏在一片沁心的绿意里，檐角垂落的铜铃被风拂得轻响，像谁在耳边低吟浅唱。
蓝儿捧着书卷坐在窗边的梨花木椅上，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随着风动轻轻晃悠，像撒了把会跑的金粉。
窗外是一方精致的小园，粉白的海棠开得正盛，花瓣被日光染得半透明，边缘泛着温柔的金边。
风过时，花瓣簌簌落下，有的飘在青石板上，有的落在廊下的鱼缸里，惊得几尾红鲤甩着尾巴游开，搅碎了满缸的天光云影。
墙角的薄荷丛冒出新绿，带着清冽的香气混在花香里，吸一口，连肺腑都像被洗过一般清爽。
廊下的紫藤萝架爬满了藤蔓，紫莹莹的花串垂下来，风一吹便轻轻摇曳，像一串串系着的铃铛，只是不响，却比任何声响都让人心里安宁。
蓝儿看得入了神，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的字迹，忽然听到院外传来脚步声。她抬头望去，见是皇帝带着两名内侍走来，连忙起身，将书卷放在桌上，敛衽行礼，动作流畅优雅：“参见陛下。”
阳光落在她微垂的眼睫上，投下浅浅的阴影，鬓边别着的一朵海棠花，是方才开窗时飘进来落在发间的，衬得她肤色愈发莹白。
皇帝看着这方静谧的景致，又看了看眼前素衣胜雪的女子，紧绷的眉眼柔和了几分：“免礼吧。”
“陛下驾临，寒舍蓬荜生辉，不如进屋喝杯清茶？”蓝儿抬眸，眼底映着窗外的春光，亮得像盛了两汪清泉。
皇帝颔首应允。
屋内陈设简单却雅致，案上摆着青瓷瓶，插着两枝刚折的海棠，与窗外的花海相映成趣。
蓝儿亲手煮水烹茶，动作娴静，茶烟袅袅升起，模糊了她清丽的侧脸。
不多时，她端来一盏清茶，杯沿还凝着细密的水珠，递到皇帝面前：“陛下请用。”
皇帝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
茶香清醇，混着屋内淡淡的墨香，竟让他想起了少年时在书房读书的日子。
“前日朝堂上，你与那个武状元比试，身手倒是利落。”他啜了口茶，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几分探究，“朕过来，是想问问当时的情形。”
蓝儿垂眸浅笑，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弧光：“不过是些粗浅功夫，让陛下见笑了。”
皇帝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着桌面：“你的来历，朕倒是派人打听了些。”
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落魄天庭公主，辗转被六王爷收留，在这偏殿住了，是吗？”
“是，多谢陛下挂心。”蓝儿的声音依旧平静，只是握着袖口的手指微微收紧。
皇帝看着她平静的模样，忽然话锋一转：“历来慕容家与太后把持朝政，朕这些年在外打仗，朝堂之事虽不能过问不多，却也看得清楚。”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了些，“六王爷王丞成对你，似乎不一般啊。”
窗外的风正好吹过，卷起几片海棠花瓣落在窗台上。
蓝儿抬眸看向皇帝，眼底的平静未改，只是多了几分疏离的清澈：“王爷待属下恩重如山，属下唯有尽心侍奉，不敢有其他妄念。”
皇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只是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茶已微凉，可那清醇的余味却留在舌尖，像这偏殿的春光，看似宁静，深处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
廊下的铜铃又响了起来，伴着远处传来的鸟鸣，将这短暂的沉默拉得很长，很长。
皇帝的目光在蓝儿脸上停留片刻，指尖摩挲着微凉的杯壁，忽然漫不经心地提起：“听说你那位叫红儿的姐妹，如今在天庭当着副帝？虽说是个无权无势的闲职，倒也算个灵通的消息源头。”
他话锋一转，看向窗外飘落的海棠花瓣，“不过比起天庭的虚职，太后和慕容家对你，似乎更上心些。”
蓝儿执起茶盏的手指顿了顿，茶水在盏中轻轻晃出涟漪。
她抬眸时，眼底已没了方才的疏离，反而多了几分通透的冷意：“他们看重的，不过是我手里那点微不足道的功夫和人脉。无非是想招揽我，将我当做制衡各方的棋子罢了。”
皇帝闻言笑了，笑声不高，却带着几分自嘲：“六王爷总说你足智多谋，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帮手，没想到在你自己眼里，竟只是枚任人摆布的棋子。”
“当个棋子又如何？”
蓝儿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她的目光迎上皇帝的视线，亮得像淬了锋芒。
“被人利用也好，借势而上也罢，只要能做成想做的事，哪怕是枚棋子，能助我踏过泥沼，成就一番事业，又有何不可？”
皇帝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了然：“看来，你的野心倒是不小。”
“野心大小，无关紧要。”
蓝儿微微倾身，窗外的阳光恰好落在她半边脸上，明暗交错间，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只是看着太后垂帘听政的专横，慕容家族盘根错节的势力，再看看陛下您……”她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认真，“我倒是觉得，陛下您挺不错。”
“我挺不错？”皇帝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朗声笑了起来，笑声里却藏着难掩的落寞。
“蓝儿姑娘怕是看错了。朕不过是个被架空的傀儡皇帝，朝堂上的事，连任免一个小官都做不了主。太后早就放话了，等找到合适的皇子，朕这个位置，坐不了几年了。”
他说着，猛地端起桌上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带着几分不管不顾的霸气，茶水顺着嘴角滑落，浸湿了衣襟也不在意。
放下茶杯时，杯底重重磕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蓝儿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位年轻帝王眼底一闪而过的不甘与愤懑。
她缓缓坐下，裙摆拂过地面，动作依旧优雅从容，指尖却轻轻叩了叩桌面：“傀儡也好，实权也罢，至少陛下心里，还装着这万里江山。太后和慕容家能夺走您的权位，却夺不走您在外征战时，百姓对您的念想。”
窗外的风停了，最后一片海棠花瓣落在窗台上，静静地躺着。
皇帝看着蓝儿清亮的眼睛，忽然觉得，这偏殿里的春光，似乎比刚才更亮了些。
而眼前这个女子，也绝不仅仅是枚甘于被利用的棋子——她是柄藏在鞘中的剑，看似温润，实则锋芒暗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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