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是小年，祭灶的日子。
书院里的年味儿愈发浓烈起来。
王铁柱和石头正踩着梯子，往大门上悬挂王铁柱亲手做的、虽然粗糙却结实的红灯笼。
李狗蛋和栓子带着赵明、春妮、秋菊，忙着给各个门窗贴上剪好的窗花和赵明写的春联。赵明的字虽还显稚嫩，但一笔一划极为认真，透着股端正气。
韩青山带着几个大点的孩子，将新买的窗纸仔细糊好，破损的门框也做了修补。
苏文清在自己家过年，就没有和大家一起在书院过年了。
红艳艳的窗花映着冬日的阳光，给简陋的书院平添了许多生气和暖意。
王铁柱和石头两个力气最大的，则忙着将采买回来的半扇猪肉处理干净。
肥肉部分切下来交给二妞她们炼猪油，油渣撒上一点点盐，成了孩子们争抢的零嘴，香得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
瘦肉则大部分用盐仔细腌了，挂在通风的廊下，预备着过年和开春后慢慢吃。
剩下的骨头和一小部分肉，则成了当晚锅里实实在在的荤腥。
夜凰看着孩子们井井有条地忙碌，脸上虽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比平日柔和了些许。
“左边高点，再高点！”栓子在下面指挥着，急得跳脚。
“知道啦！你别光动嘴，扶稳梯子！”王铁柱在上面调整着灯笼的位置，嘴里哈出白气。
石头在另一边默默贴着“福”字，贴好后，退后两步，歪着头看看，又上前仔细抚平翘起的边角。
二妞和春妮、秋菊在厨房里帮忙准备小年饭，蒸馍馍的香气已经弥漫出来，引得在院子里干活的人不时吸着鼻子。
石小石和赵小五则拿着扫帚，清扫刚刚落下的薄雪，确保庭院干净。
夜凰站在讲堂廊下，看着这忙碌而充满生气的景象。
将近晌午，风雪渐大。
书院门外传来车马声和略显蹒跚的脚步声。
韩青山第一个警觉地放下手中的活计，望向门口。
夜凰眼神微动，示意大家继续。
门被推开，寒风裹着雪花卷进来。
只见一个穿着破旧棉袍、拄着根木棍的老者，带着一个脸蛋冻得通红的小女孩，还有一个牵着马车、风尘仆仆的老汉，出现在门口。
正是张瘸子和他的孙女，以及老马。
“哎呦，这鬼天气，可算到了！”张瘸子跺了跺脚上的雪，声音带着些沙哑，脸上却带着笑意。
“张爷爷！马爷爷！”李狗蛋眼尖，第一个喊出来。
孩子们也都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叫着。
王铁柱和石头赶紧上前接过老马手中的缰绳，把瘦马牵到后院棚子下避雪。
二妞和春妮则拉着张瘸子的小孙女的手，帮她拍打身上的雪花，嘴里说着“快进来暖和暖和”。
夜凰走上前，目光与张瘸子短暂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但面上却丝毫不显。
“张叔，马叔，路上辛苦了。”夜凰语气平和，如同招呼寻常长辈，“快进屋喝口热茶驱驱寒。”
“叨扰先生了。”张瘸子拱了拱手，笑容可掬，“想着年根底下，带丫头来给先生拜个早年，也凑个热闹。”
老马也憨厚地笑了笑，卸下马背上驮着的两个小包袱，一个看起来是行李，另一个则用麻布裹得严实。
讲堂里生起了炭盆，暖意融融。
热腾腾的粗茶端上来，张瘸子的小孙女捧着碗，小口喝着，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孩子和环境，渐渐没了刚来的拘谨。
孩子们对这两位偶尔会来书院、总是笑眯眯或者沉默寡言的爷爷并不陌生，很快便又重新活跃起来，炫耀着自己剪的窗花，写的春联。
午饭格外丰盛，除了日常的粥和馍，还加了一大锅白菜炖豆腐，里面罕见地放了几片腊肉，油花漂浮，香气扑鼻。
这是迎接客人的礼节。
大家围坐在一起，虽然拥挤，却格外热闹。
张瘸子很会讲故事，几个民间趣闻逗得孩子们哈哈大笑。
老马话不多，只是默默吃着，偶尔给旁边的赵小五夹一筷子菜。
饭后，风雪稍歇。
孩子们主动收拾碗筷，打扫卫生。
夜凰则对张瘸子和老马微微颔首，三人看似随意地走向后院较为僻静的柴房附近，韩青山默契地守在远处，留意四周。
一离开孩子们的视线，张瘸子脸上的笑容便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疲惫和严肃。
老马则直接打开了那个麻布包裹的包袱，里面是几包普通的草药，但底层却压着一个小巧的竹筒。
“先生，”张瘸子压低声音，“漕帮那边，近来确实不太平。‘过江龙’李莽手底下的人，最近在几个码头和赌场盘查得紧，像是在找什么人，或者说，在防备什么。有风声说，他们有一批‘私货’年前要出手，但具体时间、路子，捂得很严。”
老马将竹筒递给夜凰，闷声道：“这是按您吩咐，盯着‘快活林’和几个漕帮暗桩记下的，最近出入的生面孔，还有他们运货车辆的规律，都在里面。有两次夜里，看到有不是漕帮标志的船，在离清河县不远的废弃小码头停靠过，卸下的箱子不大，但搬的人很小心。”
夜凰接过竹筒，并未立即查看，只是握在手中。
这些信息，与石小石他们观察到的碎片相互印证，指向一个可能性：漕帮确实有非常规活动，而且可能距离清河县很近。刀疤刘的失踪，或许已经引起了对方的警觉，或者，他们原本就有针对清河县方向的计划。
“辛苦二位。”夜凰道，“年关前后，鱼龙混杂，正是他们最容易松懈也最容易动手的时候。你们来得正好，书院人多，反而便于隐藏。过年期间，还需多加留意。”
“明白。”张瘸子点点头，“我们这把老骨头，能派上用场就好。”
老马也重重嗯了一声。
三人简短交谈后，便若无其事地返回前院。
孩子们已经收拾妥当，正缠着张瘸子要继续听故事。
老马则被王铁柱和石头拉着去看那匹瘦马，商量着给它添点好料。
雪又开始下了起来，纷纷扬扬。
书院里，温暖的灯火亮起，笑语声透过窗纸传出，与外面的寒冷仿佛两个世界。
夜深人静，孩子们都已沉浸在梦乡，连韩青山也巡夜后歇下了。
夜凰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书院，如同一缕青烟，融入了夜色。
她没有走大路，而是凭借敏捷的身手，沿着山脊潜行，目标直指清河县码头。
她需要亲自去确认一下。
猜测永远只是猜测，只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才能做出最准确的判断。
冬夜的码头，寒风凛冽，早已没了白日的喧嚣，只有零星几点灯火，是守船人的栖身之所。
河水拍打着堤岸，发出哗哗的声响。
夜凰伏在一处废弃的货堆阴影里，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停泊的船只。
大部分都是常见的货船、渔船，并无异常。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一艘中等大小的乌篷船上。
这艘船停靠的位置相对偏僻，船上看不见灯火，但以夜凰的耳力，却能隐约听到船舱内传来的、极力压低的交谈声，以及一种金属轻微碰撞的细碎声响。
这声音……像是兵器？
她屏住呼吸，耐心地等待着。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船舱帘子掀开一条缝，一个人影探出头来，警惕地四下张望了一番，又缩了回去。
就在那片刻之间，借着微弱的天光，夜凰看清了那人侧脸的一道模糊疤痕，以及腰间鼓鼓囊囊的凸起。
不是寻常水手。
夜凰没有打草惊蛇，悄然后退，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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