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你看我这刀……”周铁柱举着手里卷了三道刃的黑风刀，声音发颤。刀身上的血渍冻成了紫黑色，几处缺口像咧开的嘴，透着股败落的狼狈。
王黑风接过刀，掂量了掂量，又扔回给他，自己往雪地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妈的，这帮黑衣刀队的狗娘养的，刀快得邪门！老子的刀队弟兄，伤了七个，周老三那小子……”他猛地顿住，喉结滚动了两下，“没能回来。”
曹兴国站在藏经阁的石阶上，望着寺门前雪地里的血迹——那些暗红的印记被新雪半掩，像一朵朵冻僵的花。重机枪还架在屋顶，赵虎正低头检查枪管，阳光照在他背上的破洞，露出里面包扎伤口的纱布。
“伤亡统计出来了。”赵刚走过来，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牺牲五人，重伤七人，轻伤员十几个。黑风刀队……能再战的只剩一半。”
王黑风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石柱上，石屑簌簌往下掉：“是老子没用！连自己弟兄都护不住！”他腰间的伤口渗出血来，染红了缠着的布条，却浑然不觉。
曹兴国沉默着从怀里掏出那块国军军徽，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弹孔。严少杰牺牲后，每次遇上硬仗，他总会下意识地想：要是老严在，他会怎么打？可如今身边只剩呼啸的山风，再没人能笑着拍他的肩膀说“我带一队从侧翼绕”。
“不是你的错。”曹兴国把军徽重新揣好，声音沉得像压了铅，“黑衣刀队是日军精锐，刀法、配合都在咱们之上。硬拼，咱们讨不到好。”
“那咋办？”王黑风红着眼瞪他，“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弟兄们被他们一刀刀劈死？”
竹叶小普抱着几捆草药从偏殿出来，闻言停下脚步：“曹团长，王队长，我刚才去后山采药，看到寺院后面的地窖里堆着不少石灰粉，是以前僧人刷墙用的，满满三大缸呢。”
“石灰粉？”王黑风愣了一下，突然眼睛一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竹叶，你再说一遍！那玩意儿在哪儿？”
“就在后院地窖，用陶缸装着，封得严严实实的。”竹叶小普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咋了？”
王黑风突然大笑起来，笑得伤口都扯得生疼：“天助我也！松口雄康那狗东西不是爱戴面具吗？老子让他知道知道，这玩意儿不光能刷墙，还能‘洗脸’！”
曹兴国也反应过来，眉头瞬间舒展：“你的意思是……拼刀时撒石灰粉？”
“对！”王黑风一拍大腿，兴奋得在雪地里踱来踱去，“黑衣刀队刀法再快，也得用眼睛看！咱们每人带一包石灰粉，近身时猛地撒出去，管他什么居合道、武士刀，先让他变成瞎子！”他突然压低声音，凑近曹兴国，“尤其是松口雄康那个面具，看着唬人，其实是个累赘——石灰粉一粘，他那面具缝里全是粉，保管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赵刚也跟着点头：“这招可行！石灰粉迷住眼，别说劈刀了，走路都得栽跟头。咱们再趁机补刀，保管让他们有来无回！”
曹兴国却没立刻应下，走到寺门口望向谷口的方向。风卷着雪沫掠过他的脸颊，他想起严少杰炸墙洞时的决绝——那是堂堂正正的牺牲，而撒石灰粉终究是旁门左道。可回头看到屋里呻吟的伤员，看到周铁柱手里那柄卷刃的刀，心里的犹豫像被雪压断的枝桠，“咔嚓”一声断了。
“就这么办。”曹兴国转身，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赵刚，带两个人去地窖把石灰粉取出来，用粗布缝成小包，每人分两包，藏在怀里，不到万不得已不准用。”
“是！”
“王黑风，”曹兴国看向他，“你带刀队弟兄们演练一下撒粉的时机，记住，要在拼刀的瞬间撒，不能太早暴露意图。撒完立刻后撤，给后面的弟兄创造机会。”
王黑风重重点头，抓起身边的黑风刀就往院里走：“弟兄们，都跟我来！让你们看看啥叫‘石灰破刀阵’！”
刀队的队员们虽然疲惫，听到有破敌的法子，都来了精神，跟着王黑风往院里走。周铁柱把卷刃的刀往腰间一插，也瘸着腿跟了上去，嘴里还念叨着：“让小鬼子尝尝咱的厉害！”
院子里很快响起刀劈空气的“呼呼”声。王黑风正教一个年轻队员怎么在挥刀的同时甩出石灰包——左手持刀佯攻，右手悄悄摸出石灰包，在对方出刀的瞬间猛地撒出，动作要快得像闪电。
“不对！手腕再低些！”王黑风一巴掌拍在那队员背上，“你这是撒石灰还是喂鸽子？得往他面门撒！尤其是戴面具的，往他眼窝那儿怼！”
曹兴国站在廊下看着，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弧度。可目光扫过院角那棵被劈断的松树时，笑意又淡了下去。他走到偏殿，里面躺着几个重伤员，医护兵正用烈酒给他们清洗伤口，疼得他们咬着牙直哼哼。
“曹团长。”一个国军士兵挣扎着想坐起来，他是严少杰的旧部，胳膊被刀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您别担心，等伤好了，我们还能上！”
曹兴国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摇头：“好好养伤，报仇的事，不急在一时。”他看着士兵胳膊上的伤口，边缘平整得像用尺子量过，显然是被极其锋利的刀所伤，“黑衣刀队的刀，都是特制的？”
“嗯，听俘虏说，他们的刀是用特制钢材锻的，还淬了火，比咱们的步枪刺刀还硬。”士兵疼得额头冒汗，却还是坚持着说，“而且他们从小就练刀，闭着眼睛都能劈中靶子……”
曹兴国沉默着走出偏殿，心里像压了块石头。石灰粉只能解一时之困，要是松口雄康识破了这招，或者干脆让刀队戴防毒面具，他们又该怎么办？
“团长，想啥呢？”赵刚抱着几个缝好的石灰包走过来，“你看这大小，正好藏在袖口里，一甩就开。”
曹兴国接过一个石灰包，掂量了掂量，布袋很薄，里面的石灰粉细腻得像雪：“赵刚，你说……要是咱们能把石灰粉和手榴弹结合起来呢？”
赵刚愣了一下：“咋结合？”
“把手榴弹的引信剪短，外面裹上石灰粉。”曹兴国用手指在雪地上画着，“扔出去的时候，爆炸的气浪能把石灰粉扬得漫天都是，不光能迷住前面的敌人，连后面的都能波及。”
赵刚眼睛一亮：“这主意好！就像个‘石灰炸弹’！我这就去让军械员试试！”
他刚跑两步，就被曹兴国叫住：“小心点，别让石灰粉漏出来，呛着自己人。”
“知道！”
夕阳西下时，谷口突然传来几声枪响，紧接着是哨兵的大喊：“鬼子来了！黑衣刀队又上来了！”
曹兴国猛地站起身，抓起身边的步枪：“各就各位！按计划行事！”
战士们迅速进入防御位置，王黑风的刀队守在寺门内，每人袖口里都藏着石灰包，眼神里透着狠劲。屋顶的重机枪再次转动，枪口对准谷口的方向。
松口雄康的身影出现在谷口，依旧穿着黑色劲装，戴着银色面具。他身后跟着二十多个黑衣刀手，手里的武士刀在夕阳下闪着冷光，显然是带着怒气来的。
“曹兴国，出来受死！”松口雄康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来，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上午让你侥幸逃脱，这次，我要把你的人头挂在寺门上！”
曹兴国没有回话，只是对屋顶的赵虎比了个手势。重机枪突然开火，子弹在松口雄康面前的雪地上扫出一道火墙，逼得他往后退了几步。
“看来你是打算缩在里面当乌龟了。”松口雄康冷笑一声，挥刀指向寺门，“黑衣队，随我杀进去！取藏经阁者，赏黄金百两！”
黑衣刀手们齐声呐喊，像一群黑色的潮水冲向寺门。他们的步法比上午更谨慎，显然是吃过滚石的亏，刻意避开了两侧的山坡。
“等他们靠近鹿砦！”曹兴国低声下令。
三十米，二十米，十米……当最前面的黑衣刀手举起刀准备劈向鹿砦时，曹兴国突然大喊：“扔！”
十几个裹着石灰粉的手榴弹被扔了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落在黑衣刀队中间。松口雄康脸色骤变，大喊：“快躲！”
但已经晚了。手榴弹接连爆炸，气浪裹挟着白色的石灰粉冲天而起，像突然升起的迷雾。冲在前面的黑衣刀手瞬间被石灰粉笼罩，纷纷惨叫着捂眼睛，手里的武士刀“哐当”落地。
“就是现在！”王黑风大吼一声，带着刀队冲出寺门，黑风刀在夕阳下划出一道道寒光。
一个黑衣刀手刚睁开眼，就被迎面撒来的石灰粉迷住，还没反应过来，喉咙就被王黑风一刀划开。周铁柱也学着样子，左手撒粉，右手挥刀，虽然动作有些生疏，却也劈倒了一个敌人。
松口雄康被石灰粉呛得连连后退，面具缝隙里钻进不少粉，眼睛又辣又疼。他怒吼着挥刀乱砍，却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碰到，反而差点砍中自己人。
“撤！”松口雄康知道中了计，捂着眼睛往后退，“快撤！”
黑衣刀手们无心恋战，互相搀扶着往谷口退。王黑风哪肯放过这个机会，带着刀队穷追不舍，黑风刀起落间，又砍倒了几个落在后面的刀手。
“穷寇莫追！”曹兴国大喊着拦住他，“回来！”
王黑风这才停住脚步，喘着粗气看着黑衣刀队消失在谷口，雪地上留下十几具尸体和满地狼藉。他抹了把脸上的石灰粉，咧嘴一笑：“怎么样？老子这招‘石灰破甲’厉害吧！”
曹兴国走上前，看着他脸上的白印，也忍不住笑了：“厉害。但松口雄康吃了这次亏，下次肯定会有防备。”
“那又咋样？”王黑风拍着胸脯，“他有张良计，咱有过墙梯！下次再弄点辣椒面，混着石灰粉撒，保管他连他妈都认不出来！”
旁边的战士们都笑了起来，连日来的压抑似乎消散了不少。赵刚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缴获的武士刀，刀身漆黑，刃口锋利得能映出人影：“团长，你看这刀，果然是特制的。”
曹兴国接过刀，掂量了掂量，突然对王黑风说：“把这刀给弟兄们看看，让他们知道，鬼子的刀再利，也挡不住咱们的法子多。”
王黑风接过刀，举起来对着夕阳照了照：“弟兄们都看到了吧？这就是小鬼子的破刀！今天咱们用石灰粉就能收拾他们，明天就用辣椒面，后天……咱们直接用手榴弹把他们炸回姥姥家！”
“好！”战士们齐声呐喊，声音在山谷间回荡。
曹兴国望着谷口的方向，夕阳的余晖把那里染成一片金红。他知道，松口雄康绝不会善罢甘休，这场仗还得打下去。但此刻听着身边的呐喊声，看着弟兄们脸上的笑容，心里的孤独感似乎淡了些。
严少杰，你看到了吗？曹兴国在心里默念，我们没让你失望。
他转身走向寺门，声音响亮而坚定：“把石灰粉收好，再弄些辣椒面来。今晚轮班值夜，谁也不准松懈——明天，咱们接着陪松口雄康玩玩！”
王黑风第一个响应，举起手里的黑风刀：“好！让他知道，青云寺的门，不是他想进就能进的！”
月光爬上藏经阁的屋顶时，寺里的灯火依旧明亮。战士们擦着刀，缝着石灰包，偶尔传来几声说笑，在寂静的山谷里显得格外温暖。曹兴国站在严少杰的坟前，把那柄缴获的武士刀插在旁边，与佐田的军刀、王黑风的黑风刀并排而立。
“老严，”他轻声说，“你看，咱们总能想出办法的。”
风吹过松枝，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一声悠长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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