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九十八章 展望西洋,海图雄心
文华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弥漫于空气中的、混合着胜利余晖与未来挑战的凝重气息。持续数日的朝会议事刚毕,处理完蓟辽大捷后的封赏、边军整饬、以及西北孙传庭报来的屯田新政进展,朱由检并未如往常般即刻让阁臣勋贵们散去。
他身着绣金黑龙袍,负手立于丹陛之上,年轻的面庞上虽残留着一丝鏖战国事后的疲惫,但那双深邃的眸子却亮得惊人,仿佛有火焰在其中燃烧,映照着不为这个时代所理解的浩瀚星辰。
“诸卿,”他的声音清朗,打破了殿内的沉寂,将徐光启、孙元化、李邦华、以及新近因温体仁失势而得以晋身核心圈子的几位实干派官员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今日之事已毕,然朕心中有一图景,久萦于怀,不吐不快。且随朕来。”
皇帝的话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牵引力,他率先走下丹陛,并未走向殿外,反而引着众臣转向文华殿一侧的暖阁。阁臣们面面相觑,心中疑惑,不知陛下又有何等惊人之举。唯有徐光启、孙元化等最早追随皇帝的核心重臣,眼中闪烁着期待与了然的光芒,他们隐约感觉到,陛下即将展示的,或许比击败皇太极更为宏大,更为深远。
暖阁的门被侍立的太监推开,里面的景象让所有步入其中的大臣们呼吸为之一窒。
只见暖阁的中央檀木支架上,悬挂着一幅巨大的绢帛地图。但这并非他们熟悉的《大明混一图》或是《坤舆万国全图》的摹本。这幅地图更为巨大,色彩鲜明,勾勒出的疆域轮廓奇异而陌生,浩瀚的蓝色海洋占据了图卷的大部分,那片他们熟悉的、自诩为天朝上国的疆土,在这幅图上,竟显得并非世界的唯一中心。
地图之上,精细地标注着众多从未听说的地名,蜿蜒的航线纵横交错,如同搏动着的世界血脉。更有各式精心制作的微型舰船模型,被细线悬于图上,仿佛正航行于那片无垠的深蓝之上。
“陛下,这…这是…”李邦华掌管户部,自认对天下舆图也算熟悉,此刻却觉目眩神迷,仿佛第一次真正睁开眼看这世界。
朱由检走到地图前,接过侍从递来的一根细长紫檀木教鞭,姿态从容,宛若后世学院中的教授。他的目光扫过一众或震惊、或茫然、或若有所思的重臣,最终定格在那片广阔的蓝色之上。
“此乃朕命格物院画师,结合西人所绘海图、郑和宝船遗留档案、及沈廷扬、郑芝龙等人多年航海见闻,历时一载,反复勘校,方才制成的《大明寰宇海疆全图》。”皇帝的声音平静,却带着金石之音,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诸卿眼前所见,便是我们所在的整个世界。”
教鞭的尖端点在了大明的疆域上。“此乃吾大明,吾辈祖宗基业所在,华夏文明所系,是我们的根,我们的家。”他的声音充满感情,旋即教鞭向西移动,划过广?的的漠北草原与雪山,“此乃蒙元残余,林丹汗虽暂臣服,然草原风云变幻,不可不防。再往西,此处,”教鞭点在一片标注着“罗斯诸公国”的巨大疆域,“亦是强邻蛰伏,将来或可为患。”
接着,教鞭向南,掠过中南半岛、横跨印度洋。“此处有欧罗巴人建立的诸多据点,葡人占满剌加(马六甲),西人(西班牙)据吕宋,荷夷窃据爪哇、台湾南部!”说到此处,他声音转厉,教鞭重重地在那个标注着“热兰遮堡”的岛屿东南角点了点,“三年前,便是这群红毛夷人,强占我澎湖,后被击退,转而盘踞台湾,筑城贸易,垄断海路,其商船即战船,贪婪之心,昭然若揭!”
暖阁内鸦雀无声,只有皇帝的声音和教鞭划过空气的微响。大臣们仿佛跟着那根教鞭,进行了一场跨越重洋的神奇之旅,看到了一个完全超乎他们想象、却又被皇帝描绘得清晰无比的广阔世界。
孙元化盯着那些悬吊的舰船模型,尤其是几艘明显是欧罗巴制式的盖伦船模型,眼神炽热,那是技术专家见到精妙造物的本能反应。徐光启抚着胡须,眼中是豁然开朗的兴奋与深沉的忧虑交织,他浸淫西学最深,对皇帝所言理解也最为深刻。
李邦华则下意识地开始摸算维持一支能够纵横这片蓝色疆域的舰队,需要耗费多少银两,眉头渐渐锁紧。
“诸卿可知,”朱由检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视众人,“去岁海关及市舶司所征关税,较万历年间同期,增加了七成有余?而这,仅仅是在沈廷扬初步整饬航道、郑芝龙归附带来秩序之后所得。海外贸易之利,犹如汪洋,我等如今所取,不过沧海一粟!”
他停顿一下,让这个数字在臣子们心中发酵。
“然而,利之所在,群狼环伺!葡人、西人、荷夷,乃至近年来方才崛起的英吉利,”教鞭依次点过印度、南洋、以及遥远的美洲,“彼等凭借坚船利炮,划地占岛,垄断商路,掠夺资源,其势日涨。彼等视这片浩瀚大洋为其内湖,视我等为闭塞可欺之辈!昔日永乐年间,三宝太监七下西洋,帆影蔽日,威震南洋,万邦来朝,那是何等的煌煌气象!为何如今,我大明海疆,竟成西夷角逐之场,红毛窃据之穴?!”
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痛心疾首的质问,更有一股压抑不住的雄心在激荡。
“朕非好大喜功之主,亦知国力维艰,百废待兴。然,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引用了这句千古名言,目光灼灼,“建虏、流寇,乃疥癣之疾,终有荡平之日。然西洋诸夷,挟其技术之优,海洋之利,步步东渐,此乃千年未有之变局,关乎国运盛衰,文明存续!若我辈只知埋头于神州陆沉,满足于关起门来做天子,待到数十年、百年后,西夷巨舰叩关,技术代差已成,我等将以何御之?难道要重蹈宋末崖山之覆辙,让华夏文明再次蒙尘?!”
这番话语,如同黄钟大吕,震得在场所有大臣心神摇曳。他们习惯了思考辽东、思考西北,思考境内的赋税和民生的艰难,却从未将目光投向如此深远、如此浩瀚的领域,更未曾从文明存续的高度去思考过那些“红毛夷人”带来的挑战。
徐光启深吸一口气,出列躬身,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陛下圣虑深远,老臣…老臣茅塞顿开!以往只知西学之精于历法、火器,今日方知彼等之野心,早已寄托于这万里海疆之上!陛下所言之‘海权’,实乃鞭辟入里,直指核心!若失海权,则商路为人所扼,银源枯竭,技不如人,终将为人所制!陛下,老臣恳请,兴海事,建海军,势在必行啊!”
孙元化也立刻附和:“陛下,臣在登莱时,便深恶荷夷嚣张!其夹板巨舰,炮利船坚,确非我传统水师所能敌。若欲肃清海疆,与西夷争雄于海上,非建造更大、更坚、炮火更猛之战舰不可!格物院与造船厂,愿竭尽全力!”
李邦华面露难色,但还是谨慎开口:“陛下、徐阁老、孙尚书所言极是。然则,打造一支如陛下所言能纵横四海的舰队,所费何止千万?如今国库虽稍有好转,然辽东、西北、各地水利、官俸军饷,处处需银。这…”
“李爱卿所虑,乃是老臣谋国之言。”朱由检点点头,并未否定,“朕并非要即刻倾尽国力,造舰千艘,与西夷全面开战。此乃国策,需长远布局,循序渐进。”
他的教鞭再次点向地图:“当前之要务,其一,整合现有之力。郑芝龙部、沈廷扬之皇家船队、沿海各卫所水师,需统一号令,厘清建制,汰弱留强,苦练海战之术。其二,技术积累。孙元化,你之兵工厂,需分出精力,专研海军火炮,要能造出射程更远、威力更大、更耐海上风浪之重炮!格物院需研究西夷舰船结构,吃水、帆装、龙骨,必要时可向弗朗机(葡萄牙)匠人请教,取其精华。朕要不久的将来,福州船厂、松江船厂,能造出不逊于甚至优于西夷的大战舰!其三,巩固要点。台湾岛,绝不容西夷久据!待辽东大局稳定,新军练成,便要着手筹划,将荷夷逐出热兰遮,将此宝岛牢牢控于手中,作为我大明东出太平洋之永不沉没的巨舰!其四,开拓航路。鼓励海商,探索更远航道,重现郑和荣光,与泰西诸国直接贸易,勿使利益尽归中间贩运之西夷!”
他一条条道来,思路清晰,步骤明确,既有远大目标,又有切实可行的路径。这显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已久的宏伟蓝图。
“此举非为一朝一夕之功,或许需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然,功成不必在我,功力必不唐捐!”朱由检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今日种下此种,他日方能长成庇佑我华夏的参天巨树!银钱之事,开源节流并举。海关之利要持续扩大,清查贪腐、提高盐铁效率所得,可部分投入于此。但更重要的,是看到这片蓝水之下,蕴藏着足以让我大明再次腾飞,真正屹立于世界之巅的无穷财富与力量!”
他张开手臂,仿佛要将整幅地图,将整个世界,拥抱入怀。
“朕要的不是闭关锁国的虚假太平,朕要的是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能闻我大明之威名,仰我华夏之文明!朕要的是,让我大明之火炮巨舰,巡弋于四海,护我商民,扬我国威!朕要的是,百年、千年之后,后世子孙回顾今朝,会赞叹这是一个伟大的起点,而不是又一个错失良机的遗憾!”
皇帝的眼中闪烁着理想的光芒,那是一种超越时代的视野和魄力,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即便是最初心存疑虑的李邦华,此刻也觉得胸中一股热血上涌,仿佛看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辉煌壮丽的未来正在陛下的描绘中缓缓展开。
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朱由检在心中默念着这句不属于这个时代、却完美契合他雄心的话语,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巨大的海图,投向那片无垠的深蓝。
他知道,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内部的积弊尚未完全革除,建虏仍未彻底消灭。但,布局天下,必须从现在开始!这艘名为大明的巨舰,在他的指引下,已经调整了船头,正缓缓地、却坚定不移地,驶向那片充满了挑战与机遇的浩瀚海洋。
阁臣们久久凝视着海图,心中波澜起伏,各自思索着帝国的未来,以及自己在这幅宏伟蓝图中所能扮演的角色。文华殿暖阁之内,一场关于海洋的战略构想,已然悄然植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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