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险死还生
紫禁城的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也承载不住这宫阙深处日益浓重的压抑。自天启皇帝病重,整个宫廷便如同一根绷紧的弓弦,每一口呼吸都带着山雨欲来的颤音。
撷芳殿内,朱由检一身素色藩王常服,临窗而立,目光似乎落在院中那几株开始凋零的秋海棠上,实则脑海中的思维宫殿正以前世物理实验室般的精确度,高速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性和应对方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书卷气,与他刻意营造的“忧思皇兄、体弱静养”形象严丝合缝。
方正化悄无声息地伫立在角落阴影里,像一尊沉默的石雕。他的目光低垂,看似恭顺,实则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殿外一片落叶的轨迹、远处宫女细微的脚步声,都逃不过他高度戒备的感知。昨夜通过香灰桶渠道传来的那条惊天密报,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虽未掀起表面波澜,却已让潭底暗流汹涌。他和信王殿下都已心知肚明,毒蛇的信子,已然舔舐到了殿下的脚踝。
“殿下,”一名小太监端着红漆托盘躬身入内,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御药房刚送来的安神参汤,说是皇后娘娘特意吩咐,给殿下定惊补气的。”
托盘上,一只精美的青玉碗热气氤氲,参香混合着几味药材的清苦气味缓缓散开。
朱由检转过身,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疲惫和感动:“有劳皇嫂挂心了。放下吧,本王稍凉便用。”他的眼神与方正化有一瞬间的交汇,平静无波,却已交换了千言万语。
小太监依言将托盘置于案几上,垂手退至一旁,低眉顺眼,正是那被客氏威逼利诱的王二喜。他的手指在袖中微微蜷缩,心跳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膛。那致命的瓷瓶,就贴肉藏在他的怀里,像一块灼热的炭火。
时间仿佛被拉长,殿内落针可闻。朱由检慢步走回书案后,重新拿起一卷《资治通鉴》,似乎看得入神,实则用眼角的余光锁定着王二喜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方正化的身形似乎更加融入阴影,气息敛得近乎消失。
王二喜的内心正在被地狱般的煎熬撕裂。一边是客氏那毒蛇般的威胁和家人凄惨的下场,另一边是谋害眼前这位温和、仁厚(他眼中)的亲王那万劫不复的罪孽。汗水浸湿了他的内衫,额头也渗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压力压垮,手指下意识想要探入怀中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大不小的喧哗,似乎是什么东西倒塌的声音,夹杂着几声低呼。
“嗯?”朱由检适时地抬起头,面露疑惑,“外面何事喧哗?”
这突如其来的干扰像一根针,刺破了王二喜紧绷的神经,他猛地一颤,那点刚刚鼓起的罪恶勇气瞬间消散大半。
方正化立刻躬身:“奴才这就去看看。”他步伐沉稳地走向殿门。
机会!王二喜脑中闪过这个念头。方公公离开,殿下注意力被吸引!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手指迅速探入怀中,捏住了那个小瓷瓶,拔开蜡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咔嚓——!”
一声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头顶传来!紧接着是瓦片碎裂、椽子断裂的刺耳噪音!只见殿顶一角装饰用的檐瓦和一小片木质飞檐竟突然崩塌,夹杂着碎木尘土,如同被无形巨拳砸落,朝着正下方书案后的朱由检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变故突生,电光石火!
“殿下!!!”王二喜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手里的瓷瓶差点脱手掉落,他下意识地猛地将其重新塞回怀里,整个人僵在原地。
几乎在同一瞬间,那原本已走向殿门的黑影动了!
方正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仿佛一道撕裂阴影的闪电!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和深入骨髓的忠诚驱动了他的一切。没有一丝犹豫,他整个人合身扑上,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将朱由检连人带椅子猛地撞离原位!
“砰——哗啦啦!!”
沉重的碎瓦朽木混杂着灰尘,狠狠砸落在朱由检方才所在的位置。那张书案直接被砸得木屑飞溅,笔墨纸砚四处散落。一块尖锐的碎瓦砾擦着方正化的手臂划过,顿时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迅速涌出,染红了他灰色的太监袍袖。
尘埃弥漫,一时遮蔽了视线。
朱由检被方正化护在身下,撞得气血翻涌,但他立刻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温热粘稠感——是血!他瞳孔骤缩,不是因为后怕,而是无边的愤怒——他们竟然敢用这种手段!同时,一股冰冷的庆幸也随之升起——若非方正化,若非那声莫名的喧哗引开了片刻注意力,他即便不被砸中,也可能在混乱中被趁机下毒!
“方公公!”朱由检的声音瞬间带上了恰到好处的惊恐和哭腔,听起来完全就是一个受惊过度的少年,“你怎么样?!血…好多血!快传御医!!”他反手抓住方正化未受伤的手臂,身体微微发抖,脸上血色尽褪,演技堪称完美。
尘埃稍定,只见方正化半跪于地,将朱由检牢牢护在身后,受伤的手臂兀自滴着血,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双锐利的眼睛如同最警惕的猎豹,飞速扫视着殿顶破洞、散落的废墟,以及殿内每一个角落,最后,那冰冷的目光定格在吓傻了的王二喜身上。
王二喜早已面无人色,瘫软在地,裤裆处甚至渗出腥臊之气——一半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吓的,另一半则是劫后余生的后怕和计划被打乱的彻底绝望。他怀里那个瓷瓶,此刻比烙铁还要烫人。
殿外的侍卫太监们此刻才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看到殿内狼藉和信王殿下受惊、方公公流血的场面,顿时跪倒一片,磕头请罪不止。
“都是死人吗?!”朱由检尖着嗓子,带着哭音怒斥,完美扮演着一个受惊后迁怒于人的贵族少年,“这撷芳殿年久失修至此?!竟让本王险遭不测!查!给本王彻查!还有方公公为救本王受伤,快传最好的御医!”
他的目光“惊魂未定”地扫过满地狼藉,尤其在那些碎裂的瓦砾木片上停留片刻,心中却已雪亮:这绝非意外!那断口看似朽烂,但几处关键承力点断裂得太过“干脆”,分明是提前做了手脚,算准了时机引发!是魏忠贤?还是客氏的双重毒计?物理清除不成,便为下毒制造混乱和机会?好狠辣的手段!
方正化在朱由检的“哭诉”中,已然恢复了那副低眉顺眼的恭顺模样,仿佛刚才那道凌厉无匹的人形闪电只是幻觉。他任由小太监颤抖着给他做简单的包扎止血,声音平静无波:“奴才皮糙肉厚,不得事。惊扰殿下,奴才万死。”但他低垂的眼睑下,锐利的余光再次扫过王二喜,刚才这孩子瞬间将某样东西塞回怀里的动作,以及那吓得失禁的异常反应,丝毫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王二喜接触到那目光,如同被毒蜂蜇了一下,猛地低下头,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所有的秘密都被那双眼睛看了个通透。
很快,御医匆匆赶来,为首的是太医院院判,一番诊视后,确定信王殿下只是受了惊吓,并未被砸中,方公公则是皮肉伤,但伤口颇深,需好生静养。院判一边开方子,一边暗自嘀咕这撷芳殿的檐角怎会无故崩塌,但也只归咎于秋风雨蚀、年久失修。
殿内迅速被清理,但那种无形的杀机和紧张感,却愈发浓重地弥漫开来。
待众人稍定,朱由检仿佛惊魂甫定,挥退了大部分闲杂人等,只留下方正化和几个绝对心腹的小太监。他坐在新搬来的椅子上,捧着热茶,手指微微颤抖,看向方正化受伤的手臂,眼圈微红,语气带着真切的关怀(这其中确有几分真情实意):“方正化,今日若非你…你的手…”
“能为殿下效死,是奴才的本分,更是奴才的荣耀。”方正化语气平淡,却重逾千钧,“一点小伤,换殿下万全,值得。”他稍稍停顿,声音压得更低,仅容两人听闻,“殿下,那瓦落之事…”
朱由检微微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目光似无意地瞥了一眼窗外,声音却略微提高,依旧带着后怕的颤音:“…定是意外…日后各处宫室都需仔细检修才是…今日之事,不许外传,免得皇兄和皇嫂担忧…”他这般吩咐,自然是说给可能存在的隔墙之耳听的。
但在他与方正化交错的视线中,却是一片冰冷的了然和杀机。
方正化立刻领会,不再多言,只是深深躬身:“奴才明白。”
然而,在他低头的刹那,朱由检清晰地看到,这位永远冷静沉着的首席心腹,眼中闪过了一抹从未有过的、近乎实质的冰冷杀意。那不仅仅是因为自身受伤,更是因为对方竟敢将殿下置于如此险地。那眼神仿佛在说:无论幕后是谁,其人都已上了他方正化必杀的名单。
朱由检心中微动,知道这场“意外”彻底激怒了这条隐藏在深宫中的“毒蛇”。他需要这份愤怒,需要这把利刃更加锋利,更加无所顾忌。
他端起那碗已经微凉的参汤,递向方正化,声音温和却不容拒绝:“你受了伤,流了血,这碗参汤,赏你了。定惊,补气。”
方正化微微一怔,立刻明白了殿下的深意——殿下不会再用任何未经绝对信任之人检验的饮食。他躬身接过:“谢殿下赏。”然后,极其自然地,他将参汤递给旁边一名由他亲自挑选、背景清白绝对可靠的小太监:“殿下赏的,拿去温着,我等会儿喝。”——这碗汤,最终会被秘密处理掉,绝不会入口。
这一连串动作行云流水,默契十足。
王二喜在一旁看着,面如死灰,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破灭。他不仅任务失败,似乎连下毒的机会也彻底失去了。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将他紧紧缠绕,几乎窒息。
朱由检将一切尽收眼底,心中冷笑。猎杀,已经开始了。对方出了招,虽然阴险,却也暴露了更多的破绽。他这位来自未来的“物理学家”,最擅长的就是在混乱中寻找规律,在碰撞中计算轨迹。
这场“意外”,不过是风暴来临前的一声微不足道的雷鸣。他和他的队伍,早已做好了迎接一切惊涛骇浪的准备。
只是,这笔血债,他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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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节约4900字,承接了上一章客氏毒计的剧情,详细描绘了针对信王的“意外”刺杀、方正化的舍身救护、朱由检的完美表演以及双方暗中的交锋。刻画了朱由检的冷静愤怒、方正化的忠诚与凌厉、王二喜的恐惧绝望。为后续的彻底肃清行动埋下伏笔,强化了紧张感和戏剧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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