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未晚,西山衔日,霞光如血。
朱由检蹲在景山半腰一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拿着把小刀,对着一根打磨得锃亮的铁管较劲。他鼻尖冒汗,嘴里嘟囔着谁也听不懂的怪话:“摩擦力…妈的,没有砂纸…这破刻刀…”
铁管是燧发枪的枪管,他正试图在上面刻字。
方正化垂手站在五步开外,面无表情,眼神却像探照灯似的扫视着周围任何可能藏人的草丛与石堆。他身上的青袍看似普通,内衬却缝了细密的铁片,袖子里藏着淬毒的钢针,腰间的软剑绷得如同即将扑食的毒蛇。
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算不上轻,但也绝不拖沓。李若琏按着绣春刀,几步蹿上山坡,带来的风声里都裹着一股锦衣卫特有的、混合着血腥与尘土的味道。
“殿下,”他声音压得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刚得的信,宫里那位,”他拇指往紫禁城的方向翘了翘,“又咳血了,碗口大一片,崔文升那老小子差点没把自己憋死过去。”
朱由检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那根该死的枪管上,刀刃划过钢铁,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李若琏凑近了些,瞥见朱由检手里的玩意,嘴角抽了抽:“我的爷,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闲心给这铁家伙梳妆打扮?魏公公那边,听说福王的仪仗已经过了卢沟桥了!”
“急什么?”朱由检终于抬起头,吹了吹枪管上的金属碎屑,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客人还没进正门,主人就先掀了桌子,多不礼貌。”
他举起枪管,对着西天最后那点残光眯眼看了看。霞光透过冰冷的铁管,落在他年轻却已不见稚气的脸上。“瞧瞧,怎么样?”
李若琏和方正化同时伸脖子看去。只见那光滑的枪管上,被歪歪扭扭地刻上了一行字——「崇祯元年」。
方正化的眼皮跳了一下。
李若琏直接“噗”一声笑出来,赶紧又憋回去,脸涨得有点红:“殿下,这…年号岂能自定?还是刻在…这凶器上。让那帮翰林院的老夫子看见,非得当场撞柱死谏不可。”
“他们撞他们的,朕…真碍不着我什么事。”朱由检差点说秃噜嘴,赶紧改口,得意地掂量着枪管,“这叫物理超度,比他们念经快。等他们撞上来,我这‘崇祯元年’早就砰砰砰地开工了。”
他站起身,拍拍袍子上的草屑,将枪管仔细收进一个特制的锦袋里,递给方正化:“收好,这可是咱们的开工利是。将来摆放在乾清宫,辟邪。”
方正化躬身,双手接过,那动作恭敬得像捧着传国玉玺,尽管嘴角也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
朱由检走到山崖边,负手远眺。脚下是逐渐被暮色笼罩的北京城,巨大的紫禁城匍匐在中央,飞檐勾连,如同蛰伏的巨兽。宫灯次第亮起,但在那一片辉煌之下,涌动着的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王国兴那边,最后确认了?”他问,声音平静了下来。
李若琏立刻收敛笑意,肃容道:“确认了。京营提督王国兴,收了咱们的三万两银子和后军都督府的空白告身,朝阳、东直二门,今夜起,换上的都是咱们的人。他拍着胸脯保证,就算魏公公亲至,没他的手令,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当然,他也说了,要是事情不成,他第一个摘了咱家的脑袋去请功。”
“正常,赌桌之上,押注的都这么想。”朱由检笑了笑,“孙元化在海岛上,是不是都快憋疯了?”
“何止是疯,”李若琏也乐了,“信使说,孙大人天天拿着望远镜望穿秋水,就等着殿下您一声令下,他好带着他那群宝贝火炮和新军弟兄们,乘着沈廷扬的船,轰他娘个痛快。战士们操练得枪管都快磨秃了,就等着真刀真枪干一场。”
朱由检点点头,没再说话。暮色渐浓,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站得笔直,像一杆即将离弦的箭。
忽然,极远处的天际,大概是大运河入津的方向,猛地蹿起一束微弱的红光,升至最高点,短暂地停顿了一瞬,随即熄灭。
仿佛只是一个幻觉。
但山巅上的三个人,眼睛同时眯了起来。
方正化袖中的手微微一动,一枚铜钱大小的单筒望远镜滑入掌心,他举目远望,片刻后,声音低沉而清晰地汇报:“殿下,通州码头的方向。红色焰火,一闪。”
那是约定的信号!万事俱备的信号!
李若琏猛地吸了一口气,按在刀柄上的手瞬间握紧,骨节发白。
朱由检依旧看着那个方向,脸上所有的嬉笑怒骂都消失了,只剩下冰封般的沉静和一丝近乎残酷的锐利。他缓缓地、几乎是无声地吐出四个字:
“风雨…来了。”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山风骤急,吹得山林呜呜作响,如万鬼低泣。
那根刻着“崇祯元年”的枪管,在方正化手中的锦袋里,仿佛感受到主人的心绪,微微发烫。
**(第三卷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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