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城北,有一条连白日里都少见人烟的窄巷,名唤“老鼠巷”。名如其地,这里仿佛是阳光遗忘的角落,连最泼辣的日头照进来,也变得有气无力,被两侧歪斜的斑驳土墙切割得支离破碎。巷内污水横流,垃圾堆积,常年弥漫着一股食物腐坏与人间秽物混合的、令人窒息的酸臭气味。而今日,这沉疴般的腐臭中,更添了一缕新鲜而甜腻的、属于死亡的特有气息,像无形的手,攥住过往者的喉咙。
发现尸体的,是个以捡拾破烂为生的老乞儿,人都唤他“孙瘸子”。他本是被几只争食的野狗异常兴奋的低吼和撕咬声吸引,以为能捞点残羹剩饭,却撞见了比残羹可怕百倍的情景——一具几乎被野狗啃噬得面目全非的男尸,像破败的麻袋般蜷缩在巷子最深的、阳光永远照不到的角落里。破旧的粗布衣衫被撕扯成褴褛布条,裸露出的皮肉呈现出一种污秽的蜡黄色,上面布满了深可见骨的齿痕和翻开的伤口,暗红色的血污与黑褐色的泥土混在一起,引来成群绿头苍蝇嗡嗡盘旋,形成一片移动的黑云。
衙役接到报案后,草草封锁了巷口,却大多捂着鼻子,面露嫌恶,远远站着,不愿靠近那污秽与死亡的中心。直到捕头赵雄带着他手下最得力的三人——沉稳细致的吴文、年轻敏锐的林小乙、以及粗豪但经验丰富的郑龙赶到现场,那股凝滞的、几乎形成实质的恶臭才被真正无视。
“妈的,这鬼地方,比乱葬岗还冲!”郑龙骂了句粗话,即便是他这等在刀口上舔血、见惯市井惨状的人,眉头也拧成了一个大疙瘩,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吴文面沉如水,仿佛周遭的污浊与他无关。他利落地戴上特制的、浸过药水的鱼皮手套和加厚棉布面罩,那面罩下露出的双眼冷静得如同深潭。他提着沉重的檀木勘察箱,步伐稳健地率先走向尸体,仿佛一个走向战场的将军。他知道,自己必须与时间和腐败赛跑,从这具正在迅速失去所有信息的残骸上,为身后的同伴榨取尽可能多的线索。
林小乙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腐臭的空气冲入肺腑,引得他一阵干呕,但他强行压了下去。他并非不惧这污秽与死亡,相反,每一个感官都在叫嚣着逃离。但体内那个属于名捕高逸的灵魂,却像最精准的罗盘,驱使着他的身体,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指向真相的痕迹。他迈开步子,紧紧跟上吴文,目光开始像梳子一样,梳理着这片狼藉之地。
尸体破坏极为严重,面部特征已无法辨认,只能从骨骼和残留的胡茬大致判断为中年男性。尸斑融合,尸僵已部分缓解,结合腐败程度,吴文初步判断死亡时间超过三日。致命伤难以直观判断,胸腹多处撕裂伤都可能致命。死者身上的粗布衣服虽然破烂,但质地普通,不像富裕人家。吴文仔细检查了衣袋和腰间——空空如也,显然被人仔细清理过,连一枚铜板都未留下。
“凶手很谨慎,目标明确,不为劫财……或者,劫走的不是普通财物。”林小乙蹲在吴文身边,低声说道,他的声音在面罩下显得有些闷。他的目光如同最精细的篦子,在尸体周围的污泥、碎石、腐烂的菜叶以及杂乱无章的野狗足迹间反复搜寻。
忽然,他目光一凝。在尸体蜷缩的右手下方,一处因身体遮挡而尚未被野狗利齿和污泥彻底覆盖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泊边缘,露出了一小截极其细微的、与周围污浊格格不入的鲜红色!
“吴大哥,这里!”林小乙立刻示意,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吴文闻声,小心地用木签拨开旁边的污物。只见那是一根红色的丝线,材质似丝非丝,颇为坚韧。更令人惊奇的是,红线末端,系着一串铜钱,约莫二十枚,被一种复杂而规整的绳结仔细地串在一起。铜钱本身沾满泥污血渍,但串钱的绳结却完整无损,显然是在尸体倒地前就握在手中,或是从怀中滑出时被手臂压住,才侥幸未被野狗或凶手发现。
林小乙从吴文手中接过用油纸包好的铜钱串,走到巷口稍亮些的地方,背对着那令人作呕的场景,用干净的软布小心擦拭其中一枚。泥土和污血渐渐褪去,露出铜钱的本来面目——颜色暗沉发灰,与官制黄灿灿的铜钱相比,质地显得粗糙砂眼多,边缘打磨也不甚规整,带着毛刺。然而,更奇特的是,在铜钱方孔的右侧,被人用一种极细的錾子,精心刻上了一个小小的、线条流畅、形似飞鸟展翅的抽象标记!
私铸钱!还有特殊暗记!
林小乙的心猛地一跳,仿佛被那飞鸟的尖喙啄了一下。这熟悉的粗糙感,这刻意留下的、充满象征意味的标记……瞬间击中了记忆的某个角落!银手张案中,那些仿造得惟妙惟肖却又暗藏玄机的官制信物,其手法背后那种游离于官方规制之外、却又试图建立自身秩序和权威的“私造”气息,与眼前这串铜钱如出一辙!
但这一次,感觉更加……古老和隐秘。这飞鸟标记,他一定在别处见过!记忆碎片飞速旋转,最终定格在父亲林正风留下的那几箱散乱笔记的某一页边缘。那是父亲生前研究各地奇案异闻的随手勾勒,在一页关于西北边陲贸易纠纷的记录旁,就用潦草的笔墨画了一个类似的飞鸟符号,旁边还有模糊的批注,似乎提到了“……朔风关……商道……暗流……”
这个联想如同暗夜中的电光石火,瞬间照亮了某些模糊的可能性,也让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朔风关,那是帝国西北的重要关隘,远离平安县,为何它的印记会出现在这陋巷腐尸的身上?他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和脱口而出的冲动,现在还不是时候,需要更多证据。
“头儿,你看这个。”林小乙将铜钱串递给走近的赵雄,并清晰地指出了暗记和私铸的痕迹,“这工艺,粗糙但规整,不像普通民间小炉私铸,倒像是有组织的工坊仿造,还留下了独有的记号。这记号……颇为奇特。”
赵雄接过铜钱,粗粝的手指摩挲着钱币边缘和那个飞鸟刻痕,眼神锐利如鹰。他久经江湖,自然看出这钱不寻常。“私铸钱带暗记,要么是帮会信物,要么是某种特殊交易的凭证。”他沉声道,“这死者,恐怕不是普通百姓。”
郑龙也凑过来瞥了一眼,哼道:“搞什么鬼名堂?杀人就杀人,还留串破钱当买路钱吗?”他更相信刀剑拳头,对这些弯弯绕绕的记号本能地不信任。
林小乙却缓缓摇头,目光再次投向那具无声诉说着惨烈的尸体,又落回手中这串仿佛带着不祥魔力的铜钱上:“郑大哥,或许,这串钱不是凶手留下的,而是死者拼死也要护住的东西。又或者……是凶手故意留下,像下战书一样,想告诉我们什么,或者误导我们……” 他顿了顿,感受着那飞鸟刻痕在指尖的凹凸感,“无论哪种,这串钱,都是钥匙。”
赵雄赞许地看了林小乙一眼,这个年轻人,观察力和直觉都越来越敏锐了。“吴文,尸体运回义庄,仔细勘验,一寸皮肤都别放过,重点查清死者身份,还有身上有无其他隐蔽标记或旧伤。郑龙,带人排查附近,看看最近三日有无失踪或形迹可疑之人。”他最后看向那串铜钱,“这钱,吴文你带回去,不仅是验成分工艺,想办法查查这飞鸟标记的来历,江湖上、黑市里,有没有人认得。”
“是!”众人领命,各自忙碌起来。
衙役们忍着恶心,用草席将尸体卷起抬上担架。林小乙站在原地,巷口微弱的光线在他年轻却已刻上坚毅线条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陋巷腐尸,一串特殊的私铸铜钱,一个可能与遥远朔风关相关的飞鸟暗记……父亲笔记中那模糊的“暗流”二字,此刻仿佛化作了实质的寒意。
他感觉,自己仿佛在无意中,又触碰到了那张笼罩一切的庞大黑幕的一根细微触须。这起看似发生在城市最阴暗角落的普通凶杀案,背后隐藏的,恐怕又是与“云鹤”阴影相关的、即将席卷而来的腥风血雨。
他看着郑龙指挥手下疏散看热闹的零星百姓,快步走了过去,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郑大哥。”
“嗯?”郑龙回过头,脸上还带着不耐烦。
“从明早开始,”林小乙直视着他的眼睛,那眼中不再只有新人的好奇,而是混合着警惕、决心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迫切,“我们的晨练,能不能多教几手应对背后突袭和以少打多的狠辣招式?”
郑龙愣了一下,打量着他,咧了咧嘴,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怎么?小子,闻到血腥味,知道怕了?还是觉得这案子扎手,想多备几手保命?”
林小乙没有笑,只是轻轻掂了掂手中那串仿佛重若千钧、带着死亡气息的铜钱,低声道:“直觉告诉我,这次的对手,恐怕不简单。我不想成为下一个需要别人来勘验的尸体。”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郑龙收起了戏谑的表情。郑龙看着眼前这个迅速成长的年轻人,最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成!明天开始,老子教你点真格的!不过,小子,记住了,最快的刀,是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和最狠的心。”
林小乙默然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条吞噬了一条性命的老鼠巷深处。阴影浓重,仿佛藏着无数双窥视的眼睛。而那一串带着飞鸟标记的铜钱,已然在他心中敲响了警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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