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县义庄,独处于城西北角,被一片萧索的杂树林半掩着,平日里连野狗都不愿靠近。那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混合了劣质石灰、廉价草药和某种更深层、无法言说的腐败气息,足以让最胆大的人胃里翻江倒海。今日,这股寒意尤为刺骨,仿佛能穿透棉衣,直钻骨髓。因为一具本应在两年前就入土为安的尸体,此刻却新鲜地、诡异地躺在了停尸房那冰冷的青石板上。
死者是赵铁柱——那份六年前义勇队名册上,白纸黑字记录着“天佑十一年,殁于车辙”的赵铁柱。然而,他现在就躺在这里,皮肤尚存一丝死后的弹性,死亡时间,据吴文初步判断,不超过十二个时辰。
“是在城西那座早就断了香火的土地庙里发现的。”一个年轻捕快,脸色比糊墙的腻子还白,声音带着颤音汇报,“是个老乞丐,想进去躲雨,闻着味儿不对……掀开破草席,人就倒在神龛后面,瞪着眼,像是见了鬼……”
赵雄负手而立,身形如山,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郑龙站在他侧后方,一双铁拳紧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古铜色的面庞上肌肉绷紧,显然在极力压制着怒火。林小乙则沉默地站在吴文身边,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早已开始扫描尸体的每一寸。
“操!”郑龙终究没忍住,低吼一声,一拳砸在身旁一根支撑房梁的木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屋顶簌簌落下几缕灰尘,“两年前就死了的人?现在又他娘的死一次?这唱的是哪出?阎王爷那儿名额满了,给退回来了?!”
吴文仿佛没听到郑龙的咆哮,他已经完全进入了另一种状态。他先是点燃了一盏特制的酒精灯,让蓝色的火焰舔舐着几件银质小工具的尖端消毒,然后熟练地戴上一副用鱼鳔熬制的、薄如蝉翼的贴身手套。他的动作舒缓而精准,如同一位即将进行神圣仪式的祭司。他先检查了最明显的致命伤——胸口偏左的位置,一个狭窄却极深的刺创,几乎穿透了胸腔。伤口边缘相对整齐,但内部组织有明显的撕裂状。
“死亡时间,根据尸斑、尸僵以及直肠温度综合判断,确系昨夜子时前后。”吴文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但他微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内心的凝重,“至于两年前的‘死亡’记录……只有两种可能。其一,当初的验尸和记录出了重大纰漏,有人李代桃僵,用一个无名尸顶替了赵铁柱;其二,便是赵铁柱这两年来,一直用某种不为人知的方式,隐藏在暗处,或者说……被人隐藏着。”
林小乙依旧没有说话,但他的呼吸变得轻缓而绵长,将所有感官都聚焦在双眼。当吴文示意助手帮忙,小心翼翼地将尸体侧翻,准备检查其后脑和脊背时,林小乙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猛地定格在死者后颈发际线下方一寸左右的位置。
“吴大哥!稍等!”林小乙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吴文动作一顿。只见林小乙上前一步,几乎将脸凑到尸体脖颈前,借着吴文举起的油灯的光芒,仔细审视。那片皮肤的颜色的确与周围有细微差异,像是被某种粗糙的东西用力摩擦过,但若仔细看去,在略显苍白的皮肤上,竟被人用极细的尖刺之物,密密麻麻地刺出了两个比米粒还小的字——
“二日”。
字迹工整,排列甚至称得上端正,但正是这种刻意的工整,在尸体的皮肤上,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和残忍。
“二日……”林小乙缓缓念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刹那间,脑海中的线索如同被一道闪电劈开的乱麻,瞬间清晰起来!孙茗子茶楼殒命,是第一个,现场留下的是总纲般的死亡预告“射九日”。赵铁柱土地庙暴毙,是第二个(至少是他们目前明确知晓的第二个),脖颈上被刺上“二日”作为标记。那么,之前那些被认定为“意外”死亡的钱瘸子(溺毙)、周大眼(焚死),是否分别对应着“三日”和“四日”?只是当时无人将这系列死亡联系起来,也无人会去仔细查验尸体上是否留有如此隐蔽的标记!而失踪的王铁山,或许对应着“五日”或更后的序号,他的失踪,本身就是一种“被清除”!
“顺序!头儿!”林小乙猛地抬起头,看向赵雄,眼中迸射出如同刀锋出鞘般的锐利光芒,“凶手不是在随机杀人,他在按照一个明确的顺序进行!‘九日’并非同时被盯上,而是有先后次序的死亡名单!孙茗子是开端,是‘一日’!赵铁柱是第二个,是‘二日’!这脖颈上的刺字,就是凶手的死亡计数!他在用这种冷酷的方式,向我们宣告,或者说……挑衅!宣告他进行到了第几步!”
这个推断让义庄内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一个不仅按照名单顺序杀人,还要在尸体上留下标记,甚至可能从一开始就留下总纲谜题预告的凶手,其心思之缜密、性格之嚣张、手段之残忍,已经超出了他们对寻常罪犯的认知。
赵雄的脸色已经不是铁青,而是泛着一种冰冷的煞白,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也就是说,名单上还有至少四个……不,算上失踪生死不明的王铁山,可能还有五个大活人,随时可能变成‘三日’、‘四日’!”
“必须立刻找出这个排序的规律!”林小乙语气急促地补充,“是根据名字笔画?年龄长幼?住址方位?还是在六年前那场剿匪中,他们各自所扮演的角色、所知的秘密?找到规律,我们才有可能预测凶手的下一个目标,抢先一步!”
这时,吴文已经完成了对胸口致命伤的更深入检查。他用特制的探针小心地探查了伤口内部,又拿起放大镜,反复比对着伤口创缘的形态,并与之前绘制留存的孙茗子伤口图谱进行细致比对。
“凶器……”吴文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带着确凿无疑的断定,“绝非寻常匕首、短剑之类。此伤口入口极其狭窄,创道却很深,内部组织呈现不对称的撕裂状,尤其是创缘下缘,有轻微的、向内卷曲的痕迹。这种独特的创口形态……非常像是某种特制的、带有倒钩或放血槽的——箭镞造成的!”
“箭镞?”郑龙眼神一厉,如同发现猎物的猛虎,“用的是箭?是弓还是弩?”
吴文肯定地点头:“极大概率是弩。而且是经过巧妙改装、威力强劲的手弩或臂张弩。只有弩箭在近距离发射,才能兼具如此强大的穿透力和稳定性,造成这种入口小、内部破坏大的创伤。这也印证了我之前的推测,凶手精于算计,习惯使用工具,追求一击必杀,且可能具备一定的……远程攻击技巧或偏好。”
鹰()……射九日……特制箭镞……
所有的意象,在这一刻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勾勒出一个模糊却令人心悸的轮廓:凶手以“鹰”自况或作为某种象征,使用特制的弩箭作为执行死亡的利器,如同鹰隼捕猎,精准而冷酷地,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逐一猎杀着名单上的“九日”。
尸语无声,却提供了最致命、最直接的新证。它不仅确认了连环谋杀的恐怖模式,揭示了凶手的标记习惯,更将凶器的范围极大地缩小了。
林小乙凝视着赵铁柱脖颈上那细小而冰冷的“二日”刺青,仿佛能透过这死亡的标记,看到黑暗中那一双如同鹰隼般锐利、残忍、正耐心搜寻着下一个猎物的眼睛。
死亡的倒计时,已经清晰地敲响。他们必须在“三日”的标记出现之前,破解这顺序的密码,揪出那只引弓待发的“鹰”,否则,义勇队的名册,将很快被死亡彻底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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