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那死水般的沉默，日复一日地持续着。她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进食、休息、偶尔活动，那双曾经璀璨如星辰的眼眸，如今只剩下一片沉寂的灰烬，映不出任何光亮，也映不出谢辞的身影。
谢辞起初还能用冰冷的外壳和繁忙的事务来武装自己，维持着掌控者的姿态。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看着监控光幕中那个日益消瘦、眼神空洞的苏晚，一种陌生的、如同藤蔓般缠绕滋生的恐慌感，开始不受控制地在他心底蔓延。
他尝试过用命令，用隐含的威胁，甚至刻意忽视，但所有这些以往无往不利的手段，在苏晚那堵无形的、由绝望构筑的沉默之墙面前，都宣告失效。
她不再反抗，也不再屈服，只是存在着，如同一个即将燃尽的烛火，安静地等待着最后的熄灭。
这种“即将失去”的预感，比任何强大的敌人更让谢辞感到恐惧。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可以禁锢她的身体，可以掌控她的力量，却无法束缚一颗彻底死去的心。
如果苏晚的心死了，那么他留下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这绝不是他想要的。
恐慌逐渐演变成一种尖锐的刺痛，日夜煎熬着他那早已习惯绝对理性的神经。他发现自己无法再专注于那些复杂的数据推演，控制室冰冷的空气让他感到窒息。
他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苏晚所在房间的监控画面，看着她对着星空一动不动，他的心也会跟着一同沉入冰冷的深渊。
终于，在苏晚又一次对着冷却的食物发呆良久后，谢辞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无声的凌迟。
他关闭了光幕，第一次没有借助传送，而是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亲自走向那片他亲手打造的华丽囚笼。
推开房门时，苏晚正背对着他，坐在舷窗前，单薄的背影在浩瀚星空的映衬下，显得异常脆弱和孤独。
听到开门声，她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放松下来，没有任何回头的意思。
谢辞站在门口，一时间竟有些无措。他习惯了发号施令，习惯了被敬畏或恐惧，却从未学过如何面对眼前这番情景。
他张了张嘴，那些冰冷的命令和质问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却化作一声极轻的、带着明显迟疑的呼唤：
“晚晚……”
这两个字出口的瞬间，连谢辞自己都愣住了。声音低哑，带着一种他自己都陌生的、近乎小心翼翼的语气。他从未如此亲昵地称呼过任何人，更别提是用这种近乎……恳求的语调。
苏晚的背影彻底僵住。这个称呼，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终于激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但她依旧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这细微的反应，却像是一道微光，刺破了谢辞心中的阴霾。他看到了希望，一种打破这致命沉默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慢慢走到苏晚身后，保持着一段不至于让她感到压迫的距离。
“晚晚，”他又唤了一声，语气更加软了几分，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笨拙的讨好，“东西……不合胃口吗？我让他们换一些来？”
苏晚依旧沉默，但谢辞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呼吸频率似乎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告诉我。”他继续尝试着，像个蹩脚的初学者，试图撬开一扇紧闭的门，“任何东西都可以。”
回应他的，依旧是漫长的沉默。就在谢辞以为这次尝试又要失败，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的挫败时，苏晚却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开口了，声音干涩沙哑：
“不用。”
仅仅两个字，却让谢辞的心脏猛地一跳！她说话了！虽然只有两个字，虽然语气冰冷疏离，但这意味着，那堵坚冰铸就的墙，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
巨大的狂喜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酸涌上谢辞心头。他强忍住想要靠近的冲动，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进展。
“好……好，不用就不用。”他连忙应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慌乱，“那……你看星星？这颗……是‘守望者’，据说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他试图找些话题，指向窗外的一颗星辰，语气生硬得像是在背诵资料。
苏晚没有再回应，但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排斥。她依旧望着窗外，只是那僵直的背影，似乎微微放松了一点点。
谢辞没有再得寸进尺。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她身后，陪着她一起看着那片虚假的星空，内心却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波涛汹涌。
原来，只是她肯开口说一句话，哪怕是最简单的拒绝，也能让他感到如此……庆幸。
从这一天起，谢辞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到苏晚的房间。他不再端着掌控者的架子，而是放下了所有身段，小心翼翼地尝试与她沟通。
有时是笨拙地介绍星辰，有时是提及基地里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有时甚至只是沉默地陪她坐着。
苏晚大多数时候依旧沉默，但不再像最初那样完全封闭。她偶尔会对他那些干巴巴的“科普”发出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冷哼，有时在他提及某些熟悉的任务场景时，眼神会闪过一丝波动，有时则会对他端来的不同口味的食物，表现出细微的偏好或厌恶。
这些微小的情绪反馈，都被谢辞贪婪地捕捉着，视若珍宝。他像是一个虔诚的学徒，一点点地学习着如何与她相处，如何解读她的沉默，如何……不去触怒她。
冰封的河面，在持续的、小心翼翼的暖意下，终于开始出现融化的迹象。
虽然只是边缘的消融，虽然底下依旧是深不见底的寒流，但至少，河面上映出了天空的影子，也映出了那个试图渡河的人，笨拙而急切的身影。
谢辞在这场他从未经历过的情感拉锯中，第一次真正尝到了恐慌的滋味，也第一次，如此卑微地渴望着一个人的回应。
而苏晚，则在绝望的深渊里，抓住了一丝可以利用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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