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咝咝的摩擦声,像冰冷的蛇,钻进了我的耳膜,盘踞在我的脑海里。我用被子紧紧裹住头,身体蜷缩成一团,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恐惧不再是情绪,它变成了一种实质的、粘稠的液体,浸泡着我,让我无法呼吸。
那一夜,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在极致的寂静和那诡异的摩擦声之间反复撕扯。直到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灰白,那咝咝声才仿佛随着夜色一同渐渐隐去。
林凡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呻吟,像是从很深很沉的噩梦中挣扎着醒来。他翻过身,面向我,眼睛睁开一条缝,里面布满了更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浑浊。
“昨晚……”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喉咙,“你听见了吗?”
我看着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点了点头,喉咙发紧,发不出声音。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它……好像更‘活’了。”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我心里。不再是单纯的冰冷和沉重,而是“活”了?那意味着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林凡的状况急转直下。他右肩微微佝偻的姿势更加明显,仿佛那无形的重量又增加了。他对光线变得敏感,尤其是傍晚时分,他会焦躁不安地拉上家里所有的窗帘,嘴里喃喃着“它不喜欢光”,“光会让它不安”。
更让我心惊的是,他开始偶尔说一些奇怪的、断续的词语,声音时而含糊时而尖细,完全不像是他自己的语调。
“挤……好挤……”有一次,他端着水杯,突然盯着空无一物的墙角,皱着眉头嘟囔。
“冷……井里……好黑……”另一次,他在睡梦中突然抽搐着哭喊起来,双手在空中胡乱抓挠,仿佛要推开什么禁锢。
井?奶奶去世前,老宅后面确实有一口废弃了很多年的深井!公公怕出事,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封死了!林凡从未见过那口井,更别提知道它的存在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炸开——趴在他背上的,可能根本不是奶奶!或者说,不完全是!那块糯米糕作为媒介,招来的可能是在老宅附近徘徊的、别的什么东西!一个……死于井下的?这个猜测让我不寒而栗。
林凡的精神越来越恍惚,有时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有时又会突然抓住我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我的肉里,眼神惊恐地指着自己的右肩后方:“它在看我!它一直在看我!”
他的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去。眼眶深陷,颧骨突出,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色。他吃得越来越少,偶尔勉强吃下去一点,很快就会呕吐出来,吐出来的东西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腐坏气味。
我带他又跑了几家医院,看了更多的专家,甚至托关系找了知名的心理医生。结果和之前一样,所有的检查报告都显示“未见明显异常”。医生们看着林凡憔悴的样子和我绝望的神情,只能开出剂量更大的镇静药物,并委婉地建议“或许可以尝试一些……传统的安抚方法”。
传统的安抚方法?我知道他们指的是什么。
走投无路之下,我瞒着林凡,再次拨通了婆婆的电话。这一次,我没有再拐弯抹角,而是带着哭腔,把林凡身上发生的所有诡异变化,包括那些呓语、对光的恐惧、以及“井”这个关键词,全都说了出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久到我以为信号已经中断。然后,我听到了婆婆沉重的、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呼吸声。
“造孽啊……”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那口井……唉……是隔壁村早些年淹死的一个姑娘……怨气重,一直没安生过……你奶奶心善,以前逢年过节还会偷偷给她烧点纸钱,怕她闹得家里不安宁……没想到,这次……”
婆婆的话坐实了我最坏的猜想。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不是奶奶,是一个陌生的、带着极大怨气的横死之魂!通过给奶奶的供品,缠上了林凡!
“妈!那现在怎么办?求求你想想办法!林凡他……他快不行了!”我几乎是在哀求。
婆婆又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下一个艰难的决定:“我认识邻县一个老师傅……或许有点办法。但这事……损阴德,他也未必肯出手。我这就去请,你们……等着。在我到之前,看好凡子,千万别再刺激到‘它’。”
挂了电话,我浑身脱力地瘫坐在地上,心里却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有办法了,终于有办法了!
等待婆婆和老师傅到来的那两天,是我人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两天。林凡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偶尔清醒,眼神也是空洞而麻木。那咝咝的摩擦声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甚至在白天,我都能隐约听到。
他右肩的佝偻更加严重,现在连左边肩膀也开始有些歪斜。有一次我给他擦身,惊骇地发现,他右侧肩胛骨下方的皮肤上,隐隐浮现出几道淡淡的、扭曲的青黑色痕迹,像是……被什么细长的东西紧紧缠绕、按压后留下的淤痕。
我不敢声张,只能强忍着恐惧和泪水,小心翼翼地照顾他,同时竖起耳朵留意着门口的动静,期盼着救星的到来。
第三天下午,门铃终于响了。
我几乎是冲过去打开门。门外站着风尘仆仆的婆婆,以及一位看起来至少有七八十岁的老人。老人身材干瘦,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布衫,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明亮,像能看透人心。他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旧木箱。
这就是老师傅。他看到我的第一眼,目光并没有在我脸上停留,而是越过我,直接投向屋内,投向卧室的方向,眉头微微蹙起。
“阴气很重,”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而且,怨念缠身,不止一道。”
不止一道?我腿一软,差点栽倒。
老师傅和婆婆进了屋,没有多余的寒暄。老师傅示意我不要出声,他独自一人,轻手轻脚地走到虚掩的卧室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他没有推门进去,只是站在那里,像是在感受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面色凝重地退了回来,对公公摇了摇头:“比想的麻烦。老的(指奶奶)还在护着一点,但那个‘井里的’,怨气太深,缠得太紧,已经快要‘上身’了。再晚两天,大罗金仙也难救。”
“上身?”我声音发颤。
“就是彻底占了他的身子,到时候,里面住的就不是你男人了。”老师傅的话冰冷而残酷。
“师傅,求求你,救救他!花多少钱我们都愿意!”我抓住老师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老师傅看了一眼我抓着他胳膊的手,又看了一眼满脸恳求的婆婆,叹了口气:“钱财是小事。这事凶险,我也没十足把握。只能试试,成不成,看他的造化,也看……天意。”
他让我们准备一些东西:三年以上的大公鸡、糯米、朱砂、崭新的红布、还有林凡贴身的衣物。
婆婆立刻出门去置办。我则按照老师的吩咐,将家里所有的窗户都贴上他带来的、画着奇异符咒的黄纸符。老师傅自己则在客厅中央清理出一块空地,用朱砂混合着鸡血,在地板上画了一个复杂的、我完全看不懂的图案,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和草药混合的古怪气味。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当最后一缕夕阳被夜幕吞噬,老师傅让我们将昏睡中的林凡扶到那个朱砂图案的中央坐下。林凡浑身软绵绵的,几乎没有意识,脑袋耷拉着。
老师傅点燃了三炷颜色深沉的香,插在林凡面前的一个小米碗里。香烟笔直上升,凝而不散。他拿起那只被捆住双脚、不断扑腾的大公鸡,口中念念有词,语速极快,音调古怪拗口,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突然,他猛地掐住鸡脖子,用力一拧!
“咯咯——!”公鸡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鲜血从断裂的脖颈处喷涌而出。
老师傅动作极快,用碗接住鸡血,然后手指蘸血,闪电般地在林凡的额头、胸口、手心、脚心各点上一个血印。每点一下,昏睡中的林凡就剧烈地抽搐一下,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像是被扼住喉咙的嗬嗬声。
紧接着,老师傅抓起一把糯米,猛地撒向林凡的周身,尤其是右肩后背的方向!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烫进冰水里,一阵轻微但清晰的、类似灼烧的声音响起!与此同时,林凡猛地睁开了眼睛!
但那根本不是他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怨毒、冰冷和一种疯狂的恨意!他的脸扭曲成一个完全陌生的表情,嘴巴歪斜,发出一种尖利刺耳的女人声音:
“滚开!你们滚开!凭什么拦我!我死得好惨啊——!”
这声音又尖又细,带着彻骨的寒意,瞬间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是那个井里的女鬼!她真的被逼出来了!
老师傅面色不变,眼神锐利如刀,厉声喝道:“阴阳有序,人鬼殊途!你既已身死,何必纠缠生人,徒增罪孽!还不速速离去,否则叫你魂飞魄散!”
“离去?哈哈哈——”林凡(或者说,附在他身上的东西)发出凄厉的狂笑,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力气大得惊人,我和公公两个人几乎按不住他,“我好不容易找到个替身!凭什么走!我要他陪我!陪我待在冰冷的井底!!”
它操控着林凡的身体,猛地朝老师傅扑去,指甲瞬间变得乌黑尖长,直抓老师傅的面门!
老师傅似乎早有预料,身形一侧,避开这一抓,同时将手中剩下的鸡血混合朱砂,劈头盖脸地朝林凡泼去!
“啊——!!!”
一声更加凄厉、非人的惨叫从林凡嘴里发出。被血朱砂泼中的地方,尤其是脸上和右肩,立刻冒起了缕缕极其细微的、带着恶臭的黑烟!林凡(或者说那女鬼)痛苦地蜷缩起来,在地上疯狂打滚,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
“还不出来!”老师傅趁势追击,将那块崭新的红布猛地罩在林凡头上,然后拿起林凡的贴身衣物,快速缠绕成一个布偶的样子,用剩下的朱砂在上面画符。
整个客厅里阴风大作,温度骤降,贴在各处的黄符纸哗啦啦作响,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在躁动。香炉里的三炷香,燃烧的速度陡然加快,香灰簌簌落下。
老师傅的额头上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他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停,咒语念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响。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一直昏沉、被奶奶“护着”的林凡,身体里似乎有另一股力量苏醒了。他的动作突然停滞了一瞬,脸上那怨毒扭曲的表情和另一种痛苦挣扎的表情交替闪现,喉咙里发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一种是女鬼的尖啸,另一种是林凡自己微弱而痛苦的呻吟:
“救……救我……好难受……”
是林凡自己的意识!他在挣扎!
老师傅眼睛一亮,看准时机,将那个用贴身衣物做成的、画满了朱砂符的布偶,猛地按在了林凡剧烈起伏的胸口上,同时咬破舌尖,一口真阳涎喷在布偶之上!
“赫赫阳阳,日出东方,吾敕此符,普扫不祥!伏魔退煞,破妄除殃!——出来!!”
随着老师傅这声蕴含着他全部精气神的大喝,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室内炸响!
“砰!”
林凡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个被拉满的弓,然后重重地摔回地面,彻底不动了。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我清晰地看到,一股浓郁得如同墨汁般的黑气,带着刺骨的阴寒和一股水腥腐臭的气味,猛地从林凡的右肩后背处挣脱出来,在空中扭曲、盘旋,发出不甘的、充满怨恨的嘶鸣,最终在那三炷急速燃烧的香火和满地的朱砂鸡血逼迫下,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般,迅速消散、瓦解,彻底湮灭无踪。
客厅里那令人窒息的阴冷和压抑感,也随之缓缓散去。
香炉里的三炷香,恰好燃尽最后一缕青烟。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我们几个人粗重的喘息声,以及地板上,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的林凡。
他背上的那个“东西”,终于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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