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有个小偷,叫王三。其实王三本名不叫这个,但因为他偷鸡摸狗的事干得太多,大家渐渐忘了他原来的名字,只管他叫“王三”——意思是这人做事不三不四。
王三偷东西有些年头了。从东家的鸡,西家的鸭,到晾在院子里的衣服,晒在场院上的粮食,他几乎没有不顺手拿的。村里人都知道他是贼,但抓不到现行,加上他孤身一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家也就只是防着他,没真把他怎么样。
我爹常说:“王三这人啊,迟早要遭报应。”
这话在我十六岁那年的秋天应验了。
那天清晨,村里的李老栓慌慌张张地跑到村委会,说王三不见了。大家起初没当回事,王三是个光棍,去哪儿不用跟人报备。但李老栓接着说,他早上路过村后山的老坟地,听见一阵奇怪的呜咽声,像是从坟坑里传出来的。
村长带着几个壮年男子提着棍棒去了后山。我那时年轻好奇,也偷偷跟在后面。
我们在一个刚挖好还没埋人的新坟坑里找到了王三。他蜷缩在坑底,浑身是土,眼睛瞪得老大,嘴里塞满了泥土、石子和松树枝,双手紧紧抓着坑沿,指甲都劈了,渗着血。
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拉上来,他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有人想把他嘴里的东西掏出来,他却死死咬着牙,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最后没法子,只好用铁棍撬开他的牙,这才清掉了他嘴里的异物。
回到村里,王三在炕上躺了整整三天才能开口说话。他断断续续讲了自己的经历,声音嘶哑,眼里还带着恐惧。
那天晚上,王三原本是想去偷邻村张老四家新买的铁锹和锄头。为了不被人发现,他选了后山的小路。月光很亮,山路清晰可见。走着走着,他忽然听见一阵奇怪的笑声,像是小孩,又像是猴子。
王三心里发毛,加快脚步,但那笑声始终跟在身后。他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黑影在树丛间跳跃,不高,大约三四岁孩子那么高,通体漆黑,只有一双眼睛闪着绿光。
王三吓坏了,拔腿就跑,但那黑影总是挡在他面前。他感觉自己在山里绕圈子,怎么也走不出去。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前方有亮光,像是人家,便拼命跑过去。
等他走近,才发现那不是什么人家,而是一片他从没见过的坟地。坟地中央点着一盏绿色的灯笼,灯笼旁坐着一个老头,背对着他。
“老人家,请问下山的路怎么走?”王三战战兢兢地问。
老头缓缓转过身,王三倒吸一口冷气——那老头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模糊的肉色。
王三转身要跑,却发现自己的脚像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无面老头伸出手指,指向一个方向。王三顺着看去,那是一个新挖的坟坑。
“去吧,那里有你要的东西。”无面老头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王三明明心里害怕,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向坟坑走去。他站在坑边,往里一看,坑底堆满了金银财宝,闪闪发光。
“拿吧,都是你的。”无面老头的声音又响起来。
王三跳进坟坑,伸手去抓那些财宝,可抓到手里的却变成了泥土和石头。他惊恐地发现,坟坑边缘开始塌陷,泥土像活了一样往他身上涌。他想爬出去,但坑壁变得异常光滑,怎么也爬不上去。
就在这时,他看见坑边出现了那个一路跟着他的黑影。月光下,他看清了那东西的样子:它大约三尺高,全身长满黑毛,脸是蓝色的,眼睛像两团绿色的火焰,嘴角咧到耳根,露出尖利的牙齿。
“山魈...”王三脑海里闪过这个词。
山魈蹲在坑边,发出咯咯的笑声,然后开始往坑里扔东西——泥土、石子、松树枝。王三想呼救,但一张嘴,那些东西就精准地飞进他嘴里,堵住了他的声音。他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最后昏了过去。
王三的故事在村里传开后,老人们纷纷点头,说那就是山魈,专门惩罚那些在夜里做坏事的人。
村里有个老秀才,读过不少古书,他告诉我们,《酉阳杂俎》里记载过这种东西:“山萧,一名山臊,《神异经》作修,《永嘉郡记》作山魅一名山骆,一名蛟,一名濯肉,一名热肉,一名晖,一名飞龙。如鸠青色,亦日冶鸟。状如射候,犯者能役虎害人,烧人庐舍,俗言山魈。”
老秀才捋着胡子说:“古书上说的山魈,跟现在非洲那种蓝脸狒狒不是一回事。咱们这的山魈是山精鬼怪,能迷惑人,让人在山里迷路,甚至自残而死。”
王三经历那件事后,像是变了个人。他不再偷东西,开始在村里老老实实种地。有时村里人逗他,问他还敢不敢走夜路,他总是摇头,眼神里还带着后怕。
我长大后,去省城读书,学了动物学。有一次在动物园看到了所谓的“山魈”——那种蓝脸狒狒。它们成群结队,生活在人工仿造的非洲栖息地里。饲养员介绍说,这种动物群居,一般群落达到600只左右,并且栖息地在非洲地区。
我站在栏杆外,想起了王三的经历,想起了村里关于山魈的传说。很明显,这两种“山魈”不是同一种东西。非洲狒狒不可能出现在我们中国的山林里,更不可能有那种超自然的能力。
那么,王三遇到的是什么?村里人口口相传的山魈又是什么?
去年回家,我跟父亲聊起这件事。父亲沉默良久,才告诉我一个秘密。
“其实,王三失踪那晚,不止一个人看见了他。”父亲压低声音说,“李老栓那天晚上也去了后山,他是去给他老伴烧纸的,看见王三鬼鬼祟祟地往老坟地走,后面跟着一个黑影。李老栓以为是王三的同伙,就没声张。”
“那后来呢?”我追问。
父亲摇摇头:“后来王三变了,大家也就不提了。不过...”父亲犹豫了一下,“村里有个说法,山魈不是固定的形态,它有时像猴子,有时像小孩,有时甚至只是一阵风。它专门找那些心里有鬼的人。”
“你是说,山魈会根据人的心理变化形态?”
父亲点点头:“老辈人都这么说。山魈其实是山神的使者,专门惩罚那些不敬山神、在山上做坏事的人。王三那晚是去偷东西的,心里有鬼,所以就看见了山魈。”
我想起了古书上对山魈的描述——“犯者能役虎害人,烧人庐舍”。这不正是对违反禁忌者的惩罚吗?
今年春节回村,我特意去拜访了已经年迈的王三。他如今是村里最守规矩的人,每逢初一十五还去山神庙上香。
我问他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
王三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然后缓缓摇头:“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
但我注意到,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了后山的方向。
临走时,王三突然说:“娃啊,叔告诉你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山里的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但只要你心里没鬼,就不怕走夜路。”
我走出王三家,看着远处连绵的群山,忽然明白了什么。也许山魈真的存在,但它不是某种具体的动物,而是山林的一种意志,一种对人类的警告。对于那些不尊重自然、心怀不轨的人,山林会用自己的方式给他们教训。
就像王三,他嘴里的泥土、石子和松树枝,不正是山林的组成部分吗?山魈让他吞下这些东西,或许是想让他记住——你来自泥土,最终也将归于泥土,何必贪恋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回到城里,我重新翻阅古籍,发现《山海经》《神异经》等书中都有类似山魈的记载。它们形态各异,能力不同,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出没于山林,惩罚违反禁忌的人。
现代人习惯于用已知的科学知识解释一切,解释不通的就回避或者否定。但有些东西,或许永远无法用科学完全解释清楚。
就像我们村关于山魈的传说,它可能只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的创造,用来警示世人不要做坏事;也可能是某种尚未被科学认知的生物;又或者,它真的是一种超自然的存在。
无论如何,王三的故事改变了他自己,也影响了我们全村人。至少在我们村,偷鸡摸狗的事少了很多,大家对山林也多了几分敬畏。
有时我想,也许这就是传说和信仰的意义——它们不是简单的迷信,而是一种文化的力量,维系着人与自然的平衡。
至于山魈到底是什么,或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提醒我们:举头三尺有神明,不畏人知畏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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