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马三叔在家中坐立不安。他取出了过年时才穿的新衣,又让王氏煮了碗鸡蛋面,却一口也咽不下去。
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王氏担忧地看着丈夫,从早上回来就魂不守舍的。
马三叔张了张嘴,终究没敢说出实情。他瞥见儿子马小虎正在院里磨镰刀,动作机械呆板,与平日判若两人。更让马三叔心惊的是,在夕阳映照下,马小虎手腕上的青痕竟泛着诡异的幽光。
小虎,马三叔走到院里,让爹看看你的手。
马小虎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绿光,随即又恢复如常:爹,怎么了?他伸出双手,手腕上的青痕却奇迹般地消失了。
马三叔强压心中惊骇,拍拍儿子肩膀:没事,就是想看看你手上的茧子厚不厚。读书人也要干农活,辛苦你了。
不辛苦。马小虎咧嘴一笑,那笑容让马三叔后背发凉——太像村西头已死的马三癞子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了。
回到屋里,马三叔偷偷将一把祖传的铜钱剑塞进怀中,又取了些香灰用黄纸包好。这些都是村里老人说能辟邪的东西。他看了眼窗外,太阳已经擦着山尖了。
我去趟赵大爷家,马三叔对王氏说,晚饭不用等我。
出门后,马三叔绕了个弯,直奔村后乱葬岗。远远地,他就看见青云子已经在那里布置法坛。走近了才发现,道士换了一身装束——头戴莲花冠,身穿玄色道袍,腰间系着一条绣满符咒的红色腰带,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神秘。
老哥来得正好。青云子头也不抬,正用朱砂在地上画着复杂的符咒,再有一个时辰就是子时,我们得抓紧准备。
马三叔站在一旁,看着青云子忙碌。忽然,一阵风吹开道士的衣领,马三叔赫然看见他后颈处有一圈与马小虎手腕上一模一样的青痕,只是更深更重,像是被铁链勒进肉里留下的。
青云子似乎察觉到马三叔的目光,迅速拢了拢衣领,笑道:老哥在看什么?
道长...马三叔后退一步,手不自觉地摸向怀中的铜钱剑,你脖子上...那是什么?
青云子的笑容僵在脸上。良久,他长叹一声,放下手中的法器:看来瞒不过你了。他解开衣领,露出脖颈上那道触目惊心的勒痕,这是阴司的追魂锁留下的。马老哥,我并非寻常道士。
马三叔浑身紧绷:你...你到底是谁?
我本名崔明,曾是阴司判官,掌管生死簿抄录。青云子——现在该称他崔判官了——声音低沉,二十年前,我因私改生死簿被阎王发现,遭追魂锁缉拿。我拼死逃脱,流落阳间,以道士身份藏匿至今。
马三叔惊得说不出话来。眼前这人竟是阴司逃犯!那他所说的生死簿错乱...
你不必害怕。崔判官苦笑,我虽曾是阴司罪人,但此次前来确是真心相助。你们村的生死簿错乱,根源就在二十年前我犯下的那桩错案。
原来,二十年前有个叫马长生的年轻人,因救人而溺亡。崔判官在记录时误将其名与同村一个恶人马长贵混淆,导致善人早逝,恶人长寿。这一错不仅让马长生冤死,更导致阴阳两界的因果链条出现紊乱,久而久之,生死簿上的墨迹开始晕染,同名者频频被误勾。
村西那个马三本该二十年前就死,却因我的错误多活了这些年。崔判官痛苦地说,如今阴阳失衡越来越严重,若不纠正,将会有更多无辜者受害。
马三叔听得目瞪口呆。他隐约记得二十年前确实有个叫马长生的后生溺水而亡,留下老母无人奉养,没过两年就饿死了。而马长贵则一直活到去年才死,死前还强占了邻居家的地。
所以...你是来弥补过错的?马三叔半信半疑。
崔判官点头:我必须亲手修正生死簿,才能平息这场混乱。但我已被阴司通缉,无法直接进入地府。而你...他看向马三叔,你死而复生,魂魄上留有阴司印记,是唯一能帮我的人。
马三叔内心挣扎。这道士——不,这判官所言若是真的,那确实该帮;但若是陷阱...
就在此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崔明,你果然在这里。
马三叔猛地回头,只见马小虎不知何时站在坟茔间,面色青白,双眼泛着绿光,手中握着一根漆黑的铁链,正是传说中勾魂使者的追魂锁!
小虎?!马三叔失声叫道。
别过去!崔判官一把拉住马三叔,那不是你儿子!是阴差附体!
马老三,假马小虎阴森地笑着,阎王爷念你阳寿未尽,特准你还阳。你倒好,竟与这阴司叛徒勾结,该当何罪?
马三叔如坠冰窟:我儿子...我儿子在哪?
假马小虎晃了晃手中的铁链:他的魂魄暂时被收押在阴司。若你乖乖配合,引这叛徒伏法,阎王爷或可开恩放他还阳。
崔判官冷笑:牛头,何必装神弄鬼?我认得是你附在这孩子身上。二十年前你就想置我于死地,不就是怕我揭发你收受马长贵贿赂的事吗?
假马小虎脸色一变,随即发出一阵非人的咆哮,身形扭曲变化,最终现出一个牛头人身的怪物形象——正是阴司赫赫有名的勾魂使者牛头!
崔明!牛头怒吼,当年让你跑了,今日定要拿你归案!至于这凡人...他阴冷地看向马三叔,私通阴司逃犯,罪同叛逆,当打入十八层地狱!
话音未落,牛头手中铁链如毒蛇般窜出,直取马三叔咽喉!崔判官眼疾手快,拂尘一挥,打偏了铁链,拉着马三叔退到法坛后。
老哥,现在你信我了吧?崔判官急促地说,牛头此来不仅为我,更要灭口。二十年前那桩冤案,他收了马长贵三百两阴银,故意将错就错。
马三叔此刻已无退路。牛头现出真身后,周围的温度骤降,坟地里的泥土开始翻涌,一只只白骨手臂破土而出!
我该怎么做?马三叔咬牙问道。
按原计划!崔判官从怀中掏出一张紫符贴在马三叔额头,我会拖住牛头,你趁机进入阴间。记住,找到生死簿后,不仅要修正你们村的记录,更要找到二十年前马长生那一页,用朱砂笔将名字改回来!
说完,崔判官一把推倒法坛上的蜡烛,火焰轰然暴涨,形成一道火墙暂时阻挡了牛头。他从包袱中取出那面铜镜塞给马三叔:这是窥阴镜,能照出生死簿真容。红绳会引你去判官殿,黄符可保你三个时辰内不被阴差发现。
牛头在火墙那边发出震天怒吼,白骨手臂已经爬出地面,组成一具具骷髅兵向二人逼近。
没时间了!崔判官咬破手指,在铜镜背面画了道血符,站在八卦中央,镜面朝下,默念你儿子的名字!
马三叔照做,刚念出马小虎三字,忽觉脚下一空,整个人急速下坠。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崔判官独战牛头和白骨大军的背影,以及牛头那充满怨毒的吼声:
凡人,你敢踏入阴司,定叫你魂飞魄散!
下坠的感觉持续了许久,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手中的铜镜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马三叔想起小时候听过的阴间传说,心里默默祈祷:列祖列宗保佑,让我救回儿子,纠正这阴阳错乱...
终于,他重重摔在一片灰蒙蒙的土地上。抬头望去,眼前是一条蜿蜒的血色河流,河对岸矗立着一座阴森恐怖的黑色城池,城门上三个血淋淋的大字隐约可见——酆都城。
马三叔摸了摸怀中的红绳和黄符,深吸一口气,向那座鬼城走去。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进入阴间的同时,阳间他的身体突然倒地不起,呼吸全无,吓得王氏哭天抢地。而更可怕的是,村里陆续传来惊叫——又有两个人无缘无故地断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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