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星墟内的世界,与外界想象的任何秘境都截然不同。
没有瑰丽的奇景,没有浩瀚的星空,甚至没有通常意义上的实体地面。两人踏入的瞬间,便仿佛坠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粘稠冰冷的黑暗泥沼。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绝望、怨恨、贪婪、暴戾等各种负面情绪的恶臭,无孔不入地试图钻入人的七窍,侵蚀神识。
脚下并非是实地,而是一种不断翻滚、仿佛由凝固的黑色怨念构成的虚无,行走其上,软腻而令人心悸,每一步都似乎有无数冰冷的、无形的手试图将人拖入更深的黑暗。
“紧守灵台!运转心法抵抗!”幽冥低沉的声音在沐瑶耳边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周身已然腾起一层薄薄的幽冥之力,将那无孔不入的恶念气息稍稍隔绝在外,但黑色的雾气依旧如同活物般不断冲击着这层护罩,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
沐瑶不敢怠慢,立刻依言运转起幽冥教她的最基础的静心法门。一股微弱的清凉之意自心核处升起,艰难地抵抗着外界庞大的精神污染。她手腕上的灵墟之印散发出柔和的星辰微光,如同黑暗中的一盏小灯,勉强照亮了周身尺许范围,那温暖的星光所及之处,翻涌的恶念似乎稍稍退避了一些,但旋即又更加疯狂地涌上来,试图扑灭这光芒。
“这里的恶念……在强烈地攻击我们?”沐瑶声音有些发颤,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像被塞进了一个装满污秽情绪的搅拌机,各种阴暗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滋生。
“它拥有本能,甚至初步的意识。”幽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无尽的黑暗,手中的黑色短刃时刻准备挥出,“它在试探,在寻找我们的弱点。跟紧我,印记的指引可还在?”
沐瑶凝神感受,手腕上那细微的牵引感虽然变得微弱了许多,如同风中残烛,但依旧顽强地指向黑暗深处的一个方向。“还在……但是很弱,好像被这些东西干扰了。”
“无妨,有方向即可。”幽冥护着她,小心翼翼地循着那微弱指引前行。
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不仅要抵抗精神上的侵蚀,那粘稠的黑暗似乎也拥有物理上的阻力。更可怕的是,周围开始浮现出种种幻象。
沐瑶看到寂谷村在黑暗中燃烧,奶奶焦急地向她招手,却被黑色的触手拖入深渊;看到她从未谋面的母亲在远处哭泣,质问她为何不来找自己;甚至看到幽冥浑身是血,在她面前缓缓倒下,眼神冰冷地说“你终究还是拖累了我”……
她知道这些都是假的,是恶念窥探她内心恐惧后编织的幻境,但那景象太过真实,带来的情绪冲击无比剧烈,好几次都让她心神失守,差点被负面情绪吞没。全靠手腕印记及时传来暖流以及幽冥时不时渡来的一丝清凉神力,才勉强稳住。
幽冥面临的冲击远比她更甚。他活得太久,执念太深,背负太多。黑暗翻涌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千年前那个雨夜,看到皇后在他怀中消散,神魂碎片无力挽留;看到自己手持幽灯与冥灯,脚下是幽、冥两界堆积如山的尸骸,无数怨魂在哭嚎诅咒他的名字;看到沐瑶在前世今生不同的场景中,因他而受伤、失望、乃至彻底离去……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紧握短刃的手背青筋暴起,周身的幽冥护罩波动不已。但他眼神深处的冰冷却始终未变,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将所有试图侵蚀他的心魔幻象统统斩碎!
“雕虫小技!”他冷哼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若只有这点手段,便滚出来受死!”
黑暗似乎被他的挑衅激怒,翻涌得更加剧烈。那低语般的负面情绪骤然增强,变成了无数尖锐的嘶嚎和诅咒,直接冲击两人的识海!
同时,两侧粘稠的黑暗之中,猛地凝聚出数只完全由精纯恶念构成的、形态扭曲狰狞的怪物!它们没有固定的形状,时而如巨蟒,时而如利爪,时而化作惨嚎的人面,唯一相同的是那扑灭一切生机的恐怖恶意与对沐瑶手上星光的极端憎恨,嘶吼着扑杀而来!
“小心!”幽冥将沐瑶猛地向后一推,手中黑色短刃划出一道凌厉的弧光,幽冥之力爆发,瞬间将冲在最前的两只怪物斩碎成缕缕黑烟!
但黑烟散而复聚,很快又化作新的怪物,而且数量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涌来!
幽冥伤势未愈,力量不足全盛时期三四成,此刻面对这杀之不尽的恶念怪物,顿时陷入了苦战。他剑势依旧凌厉狠辣,每一击都带着撕裂神魂的阴冷力量,将扑来的怪物不断斩灭,但黑烟缭绕间,新的攻击已至。他的护罩在怪物疯狂的冲击和黑暗的侵蚀下明灭不定,脚步被迫一步步后退,离沐瑶越来越远。
“幽冥!”沐瑶看着他被越来越多的怪物包围,心急如焚。她尝试着像之前那样去引导心核的力量,但那力量深藏不出,仅靠微弱的星光根本无力帮忙。周围的低语幻象趁她心神焦虑之际再次加强。
“……他撑不住了……都是因为你……”
“……如果没有你,他何必如此辛苦……”
“……你只会带来灾难……和你母亲一样……”
“不……不是……”沐瑶痛苦地捂住耳朵,但那声音直接响在脑海里。她看到幽冥的背影在怪物围攻中显得那般孤立无援,一种巨大的、近乎绝望的自责和恐惧攫住了她。
就在她心神失守的刹那,一道尤其狡猾强大的恶念如同毒蛇般,绕开了幽冥的拦截,猛地扑向她的面门!
幽冥瞳孔骤缩,想要回援却被死死缠住!
千钧一发之际!
沐瑶手腕上的烙印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星光!那星光纯净而温暖,仿佛带着一声无声的、威严的叹息。
光芒过处,那扑来的恶念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如同冰雪遇阳般瞬间消融!
不仅如此,星光以沐瑶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形成了一个直径约三米的纯净领域!领域之内,所有黑暗、恶念、幻象如同被净化般一扫而空,露出了下方仿佛由古老玉石铺就的、刻满星辰符文的地面真实的一角!
那些正在围攻幽冥的怪物似乎极度畏惧这星光,发出一片惊恐的嘶嚎,潮水般向后退去,暂时不敢靠近。
幽冥压力一轻,立刻闪身退回沐瑶身边,惊讶地看着这片短暂的“安全区”和沐瑶手腕上渐渐平复下来的烙印。
“你没事吧?”两人异口同声,随即都愣了一下。
沐瑶摇摇头,心有余悸:“没、没事……它突然就亮起来了。”
幽冥看着那烙印,眼神深邃:“是印记的自我保护,亦是辰帝留下的庇护之力。但此举消耗必然巨大,不可依赖。”他能感觉到,沐瑶体内的力量因为这一下而减弱了不少。
安全区外的黑暗依旧浓稠,怪物在边缘虎视眈眈,发出不甘的咆哮。星光领域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缩小。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区域。”幽冥凝神感知了一下,“印记的指引似乎清晰了一些,前方应该有暂时可供喘息的地方。”
他拉起沐瑶,两人不敢耽搁,立刻沿着指引的方向,冲出了星光领域,再次没入令人窒息的黑暗之中。
身后的怪物见状,立刻嘶吼着追了上来。
这一次,沐瑶主动紧握着幽冥的手,努力维持着心法的运转,不再去看那些幻象,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前方和手腕的指引上。
奔逃不知持续了多久,就在沐瑶感觉心力交瘁,几乎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前方无尽的黑暗中,终于出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微光。
那并非星辰印记的光芒,而是一种柔和的、稳定的乳白色光晕,仿佛来自某个洞口。
印记的牵引感也明确地指向那里。
“就在前面!”沐瑶精神一振。
两人加速冲向那光晕的来源。靠近了才发现,那竟是一个巨大的、如同某种生物骸骨头颅形成的洞口,乳白色的光晕正是从洞内散发出来,将洞口附近一小片区域的黑暗和恶念都驱散开来,形成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庇护所。
而那些追在他们身后的恶念怪物,则徘徊在光晕范围之外,焦躁地嘶吼着,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幽冥谨慎地探查了一下洞口,确认没有危险,这才带着沐瑶一步踏入其中。
踏入洞口的瞬间,那股无处不在的、令人疯狂的精神压迫感骤然减轻了大半,虽然依旧能感受到外间那庞大的恶念,但已经被一股柔和而坚韧的力量隔绝在外。
沐瑶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仿佛刚从水下挣脱出来。幽冥也倚靠在洞壁上,脸色苍白,闭目快速调息,恢复着巨大的消耗。
沐瑶环顾四周。这个洞穴内部颇为宽敞,洞壁呈现出一种温润的玉石质感,上面雕刻着许多古老的星辰运行图案,与幽冥宫和星陨阁卷轴上的风格一脉相承。那乳白色的光晕正是从这些雕刻的线条中散发出来的。
“这里……是辰帝留下的安全点?”沐瑶猜测道。
幽冥缓缓睁开眼,打量着洞穴,目光最终落在洞穴深处:“看来是。而且,这里似乎不止我们……”
沐瑶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洞穴深处的阴影里,似乎靠坐着一个人影!
她吓了一跳,立刻躲到幽冥身后。
幽冥将她护住,凝神看向那人影,片刻后,他微微蹙眉:“不必担心,那似乎……是一具遗骸。”
两人小心翼翼地靠近。果然,靠坐在洞壁处的,是一具覆盖着厚厚灰尘的白色骸骨。骸骨身上的衣物早已风化,但骨骼却晶莹如玉,散发着淡淡的微光,竟然隐隐与洞壁的光芒相呼应。骸骨的手中,似乎紧紧握着什么东西。
而在骸骨前方的地面上,用某种尖锐之物刻着几行早已干涸发黑、却依旧清晰可辨的字迹,那字迹凌厉而充满不甘,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后来者……若见至此……速退!”
“帝君……错了……恶念……非……力可……”
后面的字迹变得模糊不清,难以辨认。
但最后一行小字,却让沐瑶和幽冥的心同时沉了下去。
那行字写着:
“吾……乃辰帝座下……星枢……守将……苍……兰……”
苍兰?
沐瑶猛地想起,青禾通讯时,生命母树最初想要传递给她的那个模糊名字,似乎就是——
“苍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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