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皮风云:铁铳护途,民心为盾
李半天的马队刚入南皮地界的落马坡,晨雾便如铁幕般压了下来——不是江南那般轻柔缠绵的薄纱,而是北方秋晨特有的“杀霜雾”,冷得刺骨,湿得渗髓。雾气沾在眉梢,瞬息凝成水珠;糊在泥路上,滑腻如涂了油,马蹄踩上去,稍有不慎便能摔断腿骨。枯草在雾中低伏,像被无形之手压弯的脊梁,远处山影模糊,仿佛天地间只剩这一条蜿蜒的土路,通向未知的险境。
他勒紧缰绳,耳廓微动,屏息聆听。雾中唯有风穿过枯枝的呜咽,连虫鸣都寂然无踪,静得反常。这静,不是安宁,而是杀机将至的前兆。李半天在道上走了二十年,走过漠北风沙,闯过江南雨夜,早练就了一身“听风辨敌”的本事。他右手指节微微发白,抚向腰间镖囊——那里藏着三枚透骨钉,乌沉沉,冷冽冽,是他二十年走镖生涯里从不离身的保命之物。每一枚钉上都刻着一个名字,那是他曾未能护住的同行,也是他心中永不磨灭的警钟。
身后吴钟眼神一凛,抬手一压,十名弟子立刻收缰止步,迅雷铳在肩,动作整齐如一人,仿佛一堵铁墙骤然立起。这些年轻人,大多是流民子弟,被吴钟从饥殍遍野的村子里捡回来,教他们使用火器,授他们武艺,更教他们“何为正道”。他们不只为活命而战,更为尊严而战。
“不对劲。”吴钟低语,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被雾吞没,“刘老栓说过,这坡上每日清晨必有货郎赶早,挑担吆喝。今儿……连个影子都没有。”他话音刚落,左侧林中“咔嗒”一响——是绊马索被踩动的机关声!紧接着,三支羽箭破雾而出,直取队尾马匹的前蹄!
“闪!”李半天暴喝出声,话未落,人已翻落马鞍,如狸猫般贴地滚开。手中三枚透骨钉几乎同时甩出,破空之声细若游丝,却精准钉入林中两名蒙面弓手的手腕。那二人闷哼一声,弓坠地,血顺着指缝滴入泥中,疼得蜷缩在地,却连叫声都不敢发出——他们知道,一旦暴露,便是死路一条。
队尾镖师反应极快,短棍横扫,“铛铛”两声磕飞羽箭,另一人已拽住受惊的马缰,硬生生将马拖向坡上掩体。马匹喘着粗气,鼻孔喷出白雾,四蹄打颤,若非训练有素,早已惊溃。
吴钟的弟子们毫不慌乱——这些日子在孙家旧仓日夜操练的,正是“遇袭立阵”。五人一组,前两人举起临时扎就的木盾,厚实的桐木板挡住正面;后三人迅速扯开铳囊,火折子“嚓”地划亮,红焰跃动,稳稳凑向迅雷铳的火门。火药味在雾中弥漫,与湿冷的空气交织,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雾中蒙面人见一击不中,顿时躁动,二十余人持刀蜂拥而出,口中嘶吼:“杀钦差同党!夺粮活命!”刀光在雾中闪出寒芒,杀气扑面。他们衣衫褴褛,脸上沾着泥灰,手中兵器五花八门,有砍柴刀,有锄头,甚至还有削尖的竹竿——这哪是刺客?分明是被逼到绝境的百姓。
“朝上放”吴钟一声断喝。
五支迅雷铳齐齐朝上——不是炮响那般震天动地,铅弹混着铁砂喷涌而出,如怒涛拍岸,最前排几人应声呼痛,四散的铁砂飞入体内,后排余者一怔,脚步顿住——他们从未见过这等“隔空伤人”的利器,眼中惊惧顿生,有人甚至下意识后退半步。
“装弹!快!”吴钟厉声催促,自己也抄起一铳,手指翻飞,引药、填弹、压实,动作如行云流水。他一边装弹,一边高喝:“刚才的一铳没有打在你们身上,意在警告,一你们是南皮人吧?都是种地的汉子!孙朝许你们一口饭,可他截的是朝廷赈灾粮!你们吃了,家里老小能活几天?等他败了,你们就是叛贼,株连九族!”
这话如雷贯耳,几名蒙面人手微微发抖,刀锋垂下,眼神游移。一个年轻少年站在后排,手中握着一把生锈的柴刀,脸上还带着少年的稚气,听见“诛连九族”四字,脸色瞬间惨白。
镖师们趁势反扑,李半天钢刀出鞘,寒光如练,一刀劈下一名欲出手的蒙面人,他的胳膊齐肩而断,惨叫未绝,已被踹翻在地。
“孙朝给你们几个钱?”李半天刀尖点地,冷眼俯视,“值得拿命来换?”
那人捂臂哀嚎,却仍梗着脖子:“大人说了……杀了你们,就分粮!分地!”
“放屁!”李半天怒极反笑,一脚踩住他胸口,“连朝廷赈灾的粮都敢截,他会给你们?睁眼看看草棚湾的流民——饿得啃树皮,冻死在沟里!跟他混,早晚也是个死!”
他声音如铁,字字砸在人心上。那蒙面汉子终于扔下柴刀,跪地痛哭:“我……我娘还在等我回去。”
李半天看着他,眼神微动,收刀入鞘,低声道:“回去吧。带着你的人,回村去。等风清日朗,自有活路。并给了他一瓶止血药”
就在此时,林深处一声短哨响起,如毒蛇吐信。残余蒙面人立刻后撤,迅速隐入浓雾,转瞬无踪。那年轻汉子回头望了一眼,也踉跄着消失在雾中。
李半天未追。他太清楚——这是诱敌之计,追进去,怕是千斤闸、陷马坑、连环弩早已备好。吴钟蹲下身,翻检倒地者的衣襟,摸出一块刻着“孙”字的乌木牌,还有一块硬邦邦、长着绿毛的麦饼。
“是孙朝的‘饿殍队’。”吴钟声音低沉,眉峰紧锁,“不是死士,是饿疯了的百姓。给口饭,就替他卖命。可这饭,是带血的。”
“走,先去驿站。”李半天抹了把脸上的雾水,声音凝重,“再耽搁,钦差和殿下怕是要出大事。
正要牵马,坡下忽传来轻骑兵特有的蹄声,清脆、急促,由远及近。众人神经再度绷紧,刀出鞘,铳上火,严阵以待。
雾中缓缓驶出几骑,皆着粗布短打,却腰杆笔直,马鞍上挂着短弓与朴刀。为首者翻身下马,拱手朗声道:“在下周文,奉命接应德州来客。”他脸上一道刀疤从眉骨划至嘴角,却不显狰狞,反透出一股铁骨铮铮的正气。手中高举一枚青铜雀符,日光下泛着幽青:“郭同知恐诸位遇袭,特命我等前来接应。前头二里便是驿站,钦差大人与殿下已在等候。”
李半天接过雀符,细看边缘——一道细微的豁口,正是郡主亲授的信物无疑。他长舒一口气,肩头微松:“多谢周兄弟。”
“刚才那些人……是孙朝的?”他问,声音仍带着警惕。
周文点头,目光如铁:“是他新招的‘饥民军’。水灾之后,无田无粮,他便以一口干饼、一斗糙米,换一条命。我们劝过,可他派人绑了人家妻儿,刀架在脖子上……百姓能怎么办?”
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锤:“可他们不知道,孙朝早与辽东叛军勾结,那批粮,根本不是赈灾用的,是要运去换马匹火器的!他根本没打算分给百姓!”
众人闻言,皆是一震。
吴钟握紧了手中的铳,指节发白:“所以,这些人为他卖命,死得毫无价值?”
“正是。”周文叹道,“乱世之中,最苦的是百姓。有权者玩弄权术,有兵者抢夺地盘,唯独百姓,连知道自己为何而死的权利都没有。”
一行人不再多言,默默前行。雾渐散,天光微明,远处驿站的灰瓦轮廓浮现——那是一座废弃的递运所,墙垣倾颓,门柱斑驳,檐下蛛网横结,门口两名锦衣卫肃立如铁塔,手按刀柄,目光如鹰,见队伍靠近,抬手示意通行。
李半天望着那扇破门,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他回头扫了一眼满身尘土的队伍——有人衣角被划破,有人脸上沾血,但眼神皆坚毅。他低声道:“这第一程……咱们,闯过来了。”
南皮驿站的庭院中,袅袅炊烟自那破旧的灶台缓缓升起。戚昌国伫立于院门口,手掌稳稳按在腰间的环首刀上,目光如炬,审慎地打量着每一个踏入庭院之人——李半天的镖师、吴钟的弟子,还有周文带来的汉子们,唯有验过雀符或对上暗号者,方能被准许进院。
“李镖头,吴师傅。”戚昌国疾步上前相迎,声音低沉得仿若怕惊扰了这夜的静谧,“殿下与赵大人此刻正在东屋,郭同知方才与郭千户会面,正忙于查探四周潜藏的暗桩。”他引领着众人朝东屋走去,院子里,朱由校的身影清晰可见——那孩子并未安居于屋内,而是蹲在墙角,与一个身着补丁棉袄的小石头交谈甚欢。
沈砚端坐于屋门口的石阶之上,手中展开一张地图。瞧见他们前来,便起身问道:“可是小郡主遣你们而来?”
“正是。”吴钟拱手施礼,“郡主有命,首要护得殿下与钦差周全。王来聘师傅已率领他带来的三百武馆亲传弟子,在沿途清剿暗桩。”
沈砚微微点头,手指轻点地图上德州的方向:“孙朝在南皮至德州的官道之上,设下三道关卡,把守之人皆为他的死士以及被胁迫的流民。你们方才遭遇的,仅仅是其中一波。”他稍作停顿,目光落在吴钟手中那杆迅雷铳上,“此铳,定能发挥关键作用——对方虽人多势众,然却畏惧这等犀利火器。”
屋内,郭维城正与郭振明交谈。郭振明风尘仆仆自德州赶来,手中紧握一张纸:“爹,田时秀生员已然查明,孙朝在德州扣押了朝廷的赈灾粮,悉数藏匿于孙家旧仓旁的暗窖之中——而且,他还与州衙的典史相互勾结,妄图在你们前往德州的路上设下埋伏。”
郭维城接过纸张,眉头紧皱如川:“典史?胡应桢可曾知晓此事?”
“难以断言。”郭振明摇头,“胡知州近日态度暧昧不明,既不阻拦我们查探灾情,又不与孙朝公然决裂。田生员说,恐他手中或许握有胡知州的把柄——诸如之前赈灾粮的克扣,胡知州亦参与其中。”
正交谈间,院外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原来是戚报国带着几个锦衣卫归来,手中押着两个被绑得结结实实之人,脸上满是泥污。“大人,抓了两个暗桩,就藏匿在驿站后头的草垛里,正鬼鬼祟祟地偷听呢。”戚报国将人重重地扔在地上,“已然审问过,他们供认是授人指使他们在此盯梢,只待大部队抵达便放火焚烧。”
朱由校听闻动静,从墙角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那两个暗桩面前。那两人见是个小孩,刚要挣扎反抗,朱由校却蹲下身,举起手里的小铜锤——并非欲施以暴力,而是轻轻放在地上,声音稚嫩却无比清晰:“你们……也是因无饭可吃才为此卖命的吗?”
两个暗桩顿时愣住,其中一个年纪较小的,眼圈瞬间泛红:“俺娘身患重病,那人说,只要替他干三天活,就给俺半斗米……”
“他是在欺骗你们。”朱由校神情认真地说,“之前在静海道,也有人为他们做事,结果他们连一块饼都不给。我们此行德州,就是要将他们绳之以法,把粮食归还给你们。”他说着,从怀中掏出剩下的半块麦麸饼,递了过去,“这个给你,先填填肚子吧。”
那暗桩凝视着饼,泪水“啪嗒”一声滴落在地,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小爷,俺们再也不替他卖命了!俺们带你们去找出他的暗桩——南皮这边的,俺全都知晓!”
沈砚和戚昌国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希望的曙光——这所谓的“死士”,实则多为被逼无奈的流民。只要给予他们一线生机,他们便不会死心塌地。
“起来吧。”戚昌国语气温和,“带我们去清除暗桩,之后便去草棚湾——小郡主在那儿已设下粥棚,有热饭可吃,有良药可治。”
两个暗桩连连磕头,随即爬起身来,快步朝院外走去。朱由校站在原地,凝视着他们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小铜锤,忽然抬头对沈砚说道:“沈先生,我说的没错吧?他们并非坏人,只是饥饿难耐。”
沈砚蹲下身,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殿下说得对。民心,从来不是靠刀枪武力所能赢得,而是靠一口饱饭、一句真挚实话。这,才是治理天下之根本,才是能让百姓心甘情愿归附的力量源泉,亦是我们在乱世中前行的坚定信念。”
三、武社清障:仁心护途
王来聘的队伍走得不快——不是怕慢,是要“清障”。三百名武社弟子,每人扛着长矛,腰间别着短刀,寒山派的十名好手走在最前头,手里拿着小铲子和草标,专找路边的绊马索、陷阱和暗桩。
“停!”前头的寒山派弟子突然喊住,指着路边的一棵歪脖子树,“这树不对劲——你看树根,新土,底下肯定有东西。”王来聘走过去,蹲下身扒开土,果然露出一根麻绳,拴着一堆石头,只要马蹄踩中机关,石头就会滚下来砸人。
“拆了,绳子收起来——以后练功用得上。”王来聘吩咐,弟子们立刻动手,动作麻利。他站起身,看向不远处的一片草棚——那是南皮水灾后,流民搭的临时住处,几个小孩正扒着草棚的缝隙,怯生生地看他们。
“张二,去拿点干粮来。”王来聘喊了一声。张二——就是之前跟着苏砚之查灾情的那个壮汉,立刻从背上的粮袋里掏出几大块麦饼,走过去递给小孩。小孩们刚开始不敢接,直到张二蹲下来,把饼掰成小块,笑着说:“吃吧,不打你们,我们是去德州抓坏人的。”
一个年纪大的小孩接过饼,咬了一口,突然说:“叔叔,前头的桥底下,有坏人——拿着刀,说要杀过路的官老爷。”
王来聘心里一动:“有多少人?长什么样?”
“有五个,都蒙着脸,手里有刀,还有弓箭。”小孩边吃边说,“俺昨天去河边摸鱼,看见他们藏在桥洞子里。”
王来聘对寒山派的弟子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摸向桥的方向。剩下的弟子原地待命,张二则继续给流民分饼——草棚里的流民听见动静,都走了出来,大多是老人和妇女,脸上全是菜色。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走到王来聘面前:“官爷,你们真去抓那天杀的坏人?”
“是。”王来聘点头。
“那你们可得小心。”老妇人叹了口气,“听闻他们在德州的势力大得很——州衙里有人,漕帮里有人,连城外的马贼都跟他勾结。俺儿子,就是因为不肯交‘矿税’,被他的人抓走了,至今没回来……”
“大娘放心。”王来聘沉声道,“我们这次来,就是要救他这样的人。等抓了背后之人,就把他们抓的人都放了,把粮都还给大家。”
正说着,桥那边传来两声闷响,紧接着寒山派的弟子回来,比了个“搞定”的手势:“五个暗桩,都绑了,没伤人——都是流民,被逼的,说拿他们家人要挟。”
王来聘走到桥洞子前,那五个暗桩被绑在柱子上,个个垂着头。“你们的家人,我们会派人去接。”王来聘开口,“他们这些该死的人撑不了多久,别再替他们卖命了——草棚湾有粥棚,去那等着,有饭吃。”
五个暗桩抬起头,眼里全是不敢信:“官爷,你们真不杀我们?”
“杀你们,能救得了你们的家人吗?”王来聘反问,“我们要杀的,是孙朝,马宝那样的矿监,不是你们这些没活路的百姓。”
他吩咐弟子把人解开,让他们去草棚湾,自己则带着队伍继续往前走。走了没多远,就看见路边的树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面用炭笔写着“前方有陷阱,往左走”——是之前那两个暗桩留下的记号。王来聘心里暖了——清障的不只是他的武社,还有这些被矿监们逼迫的流民。
夕阳西下时,队伍走到了南皮与德州交界的“黑风口”。这里是个峡谷,两边是悬崖,中间只有一条窄路,最容易设伏。王来聘让弟子们列成“鸳鸯阵”——前头三人举盾,中间五人持矛,后头两人带刀,缓缓往里走。
刚走到峡谷中间,上头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声音——不是石头,是麻袋,装满了土,从悬崖上滚下来,要把路堵死。“举盾!”王来聘喊着,弟子们立刻把盾架起来,麻袋砸在盾上,“嘭嘭”响,却没砸到人。
悬崖上有人喊话,紧接着箭就射了下来。王来聘的弟子早有准备。以盾挡箭,寒山派的弟子则借着崖壁上的藤蔓,往上爬——这些人都是江湖出身,攀岩走壁是绝活。
没一会儿,悬崖上就传来惨叫——不是杀人的喊,是投降的哭。“别打了!俺们投降!”一个汉子从崖上掉下来,摔在地上:“有人说这里有财宝,让俺们来抢,俺们不知道是官爷……”
王来聘让人把人都带下来,一共十几个,都是附近的农户。“财宝是假的,那人就是让你们来送死。”王来聘说,“你们跟我走,去德州草棚湾,有粥吃,有活干——总比跟着他送命强。”
十几个农户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点了头。王来聘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夕阳下的峡谷——这条路,原本该是尸横遍野的“死路”,却因为一点点仁心,变成了“活路”。他忽然明白郡主说的“武非斗狠,为护弱”——练再多的拳、再厉害的阵,不如给人一口饭、一个希望。
德州暗影:账册隐凶
德州城的州衙内,田时秀怀抱着厚厚一摞账册,屈膝蹲于地面,双目如炬,在泛黄的纸页间仔细翻查。案上烛火摇曳不定,光影在他满是汗渍的脸上跳跃,宛如一场无声的角力。他已连续寻觅三个时辰之久,从《赈粮发放簿》到《里正上报册》,每一页都细细审视,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终于,在最底部的一本陈旧册子里,他捕捉到了那丝隐匿的异常。
“找到了!”田时秀霍然起身,手中紧攥着那本泛黄的账册,三步并作两步奔至胡应桢书房外,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大人!胡大人!孙朝克扣赈粮的铁证,已然在手!”
胡应桢正在书房内焦虑踱步,面色凝重如铁。方才,孙朝的密使悄然来访,留下一封密信,言称钦差与皇孙已抵达南皮,令他“妥善接应”——这分明是逼他参与伏击的阴谋。胡应桢心如明镜,深知孙朝此举意在将他拖入深渊,共担罪责。然自己过往确有克扣赈灾粮之污点,把柄在握,令他进退维谷,如芒在背。
闻听田时秀的呼喊,胡应桢眉头微蹙,示意其入内。田时秀疾步而入,将账册重重置于案上,手指轻点某页,言辞恳切:“大人明鉴,万历三十六年七月,朝廷拨五千石赈灾粮至德州,账册上赫然记载‘全额分发’,然里正上报册中,仅录三千石——那缺失的两千石,去向成谜。”他旋即翻至另一页,继续说道,“再看此处,八月之‘矿税银’,理应上缴户部三千两,账册却仅记一千两,以‘损耗’之名掩饰——何来如此巨额损耗?分明是中饱私囊!”
胡应桢接过账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账册,乃其手下典史所掌,而典史,正是安插的棋子。他昔日仅知典史为其效力,却未料其贪墨至此。
“尚有更甚者。”田时秀压低嗓音,目光如炬,“锦衣卫探得,孙朝将私吞之赈灾粮,匿于孙家旧仓侧之暗窖中——三窖并立,每窖可容五百石。更令人震惊的是,窖中竟藏有军械,长矛林立、弓箭盈箱,更有数门小炮,其势若备战。”
胡应桢闻言,手中动作一顿——私吞赈粮,已是贪赃枉法;藏匿军械,更是图谋不轨。此举,莫非意图在德州掀起滔天巨浪?
“大人,”田时秀凝视着他,言辞恳切,“此举,实则是将您推向绝境。对方在逼您伏击钦差,意在让您与他共赴黄泉。然若您此刻挺身而出,献上账册,揭露其阴谋,或可戴罪立功,重获百姓宽恕。”
胡应桢陷入长久的沉默,窗外秋雨绵绵,如丝如缕,织就一幅愁绪满布的画卷。他忆起初登州衙之时,曾誓言“保一方平安”,然岁月流转,为求自保,他步步退让,对孙朝,马宝等人的恶行视而不见,流民饿殍遍野,百姓苦不堪言,而他,却无能为力。
“你说得对。”胡应桢终于开口,声音沙哑而坚定,“不能再退让了。再退,不仅我命休矣,德州百姓亦将陷入万劫不复。”他缓缓起身,踱至书架前,轻启一暗格,取出两封信笺,“此一乃孙朝,此二乃马宝给我的密信,命我遣人往南皮伏击钦差。你携此两封信,前往草棚湾寻郡主——告知她,我胡应桢,愿戴罪立功,助你们擒拿此二人。”
田时秀接过信,心中大石终落——胡应桢的抉择,犹如暗夜中的一束光,照亮了德州的未来。他正欲离去,胡应桢又轻声叮嘱:“且慢,典史尚在州衙,乃对方耳目。你从后门离开,切莫让他察觉。我会设法稳住他。”
田时秀点头应允,自后门悄然离去。雨势愈猛,如冰箭般穿透衣衫,带来刺骨寒意,然他心头却热血翻涌——账册、密信,以及胡应桢的毅然倒戈,皆是推翻孙朝,马宝的关键证据。他加快步伐,直奔草棚湾——那里,周遇吉正于武社中厉兵秣马,张清芷亦在翘首以盼,都在等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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