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看我。
他走到窗边的单人沙发旁,重重地坐了下去,身体陷进柔软的皮革里。
他疲惫地闭上眼,用力捏了捏紧锁的眉心,仿佛在极力压制着什么。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不再是剑拔弩张的死寂,而是一种充满了未消余烬、复杂情绪和巨大张力的沉默。
我依旧僵硬地躺在床上,不敢动,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身体各处的疼痛清晰地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
但比疼痛更刺骨的,是顾衍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合逻辑的命令。
他让人拿药?
给我?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我绝望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是虚伪的施舍?
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
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源于那晚窥见他脆弱而产生的、扭曲的……补偿心理?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他放在沙发扶手上的那只手——那只刚刚攥着指甲钳、差点对我实施恐怖惩罚的手。
此刻,它只是随意地搭在那里。
而那把纯银的、象征着他冷酷规则的指甲钳——
它没有被他重新拿起。
它依旧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毯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而寂寞的光泽。
吴妈回来了,房间里只剩下吴妈轻手轻脚放下药箱和药膏的声音,以及顾衍略显粗重的呼吸。
他依旧闭着眼靠在沙发里,眉心的刻痕深得能夹死飞蛾,仿佛在跟自己体内某种狂暴的意志做殊死搏斗。
吴妈放下东西,低垂着眼,用最快的速度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那细微的关门声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
我依旧僵在床上,像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蝴蝶,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浅。
身体各处火辣辣的疼痛提醒着我刚刚经历的一切,
但比疼痛更尖锐的,是此刻悬在头顶的、名为顾衍的、未知的恐惧。
药箱?
药膏?
他到底想干什么?
是新的羞辱方式吗?
让我以为自己能得到一丝怜悯,再狠狠碾碎?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几乎要将我压垮时,沙发上的男人动了。
顾衍猛地睁开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不再是纯粹的暴怒,却沉淀着一种更复杂、更危险的东西——
一种审视,一种探究,一种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烦躁。
他霍然起身,几步就走到床边,高大的阴影瞬间将我笼罩。
“起来。”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心脏骤停,身体比意识更快地服从,几乎是弹坐起来,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的床头板,惊恐地看着他。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粗暴地拽我,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
目光锐利得像手术刀,一寸寸刮过我的脸——那被他捏得青紫的下颌,
被他咬破的、微微肿起的嘴唇,还有我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和绝望。
然后,他弯腰,一把抓过床头的药箱,动作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笨拙和……不耐烦?
他“砰”地一声将药箱搁在床沿,粗暴地打开翻找。
碘伏、棉签、纱布……他修长的手指在一堆医疗用品里翻搅,最终精准地抓出那管消肿化瘀的药膏。
他拧开盖子,动作有些粗鲁,白色的膏体被挤出一大截,落在他的指尖。
他俯身凑近,那股雪松冷杉混合着血腥的气息再次将我包裹。
我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却被他另一只手猛地攥住了手腕!
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别动!”
他低喝,语气冰冷,眼神却死死盯着我唇角的血痕和红肿。
那眼神太复杂了,有残留的暴戾,有冰冷的审视,
“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脆弱伤口牵引出的、极其陌生的别扭感。
冰凉的药膏带着薄荷的辛辣气味,猝不及防地涂抹在我破裂的唇角。
他的动作毫无温柔可言,甚至带着一种泄愤般的力道,指腹重重碾过伤口。
“嘶……”
剧痛让我倒抽一口冷气,眼泪瞬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他似乎被我这声痛呼刺了一下,涂抹的动作猛地一顿。
我能感觉到他攥着我手腕的手指收得更紧,指关节泛白。
他盯着我因疼痛而扭曲的脸和盈满泪水的眼睛,
眉头锁得更深,眼神里翻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困惑。
他像是在完成一件极其不情愿又不得不做的任务,动作变得僵硬而急促。
药膏被他胡乱地、力道不均地涂抹在我的下巴、手肘的擦伤处。
每一次触碰都让我身体紧绷,每一次他指尖传来的温度都像烙铁一样灼烧着我的皮肤。
这根本不是治疗,更像是一种酷刑的延续,一种宣示所有权的另类烙印。
涂完药,他猛地松开我的手腕,仿佛被烫到一般。
他直起身,将沾着药膏的手指嫌弃地在昂贵的床单上擦了擦,眼神却依旧死死锁在我身上。
我蜷缩着,身体微微发抖,唇角和手臂上的药膏冰凉刺骨,与他留下的痛楚交织在一起。
我不敢看他,只能死死盯着自己绞在一起、同样布满青紫指痕的手。
房间里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我自己压抑的、带着颤抖的吸气声。
突然,他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像是在宣布一个早已做好的、与他之前的暴行同样荒谬的决定:
“从今天起,你住到主楼来。”
我猛地抬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主楼?
那是他居住的核心区域,是整个顾宅权力和恐惧的中心!
“为什么?!”
恐惧压过了理智,我脱口而出,声音嘶哑破碎,
“我…我已经在还债了!我哪里也不去!”
顾衍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淬毒的冰锥:
“你没有资格问为什么。”
他向前一步,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我窒息,
“记住我说过的话,你的一切,包括你在哪里呼吸,都由我决定。”
他微微俯身,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我惊恐的脸,那眼神充满了探究和一种近乎残酷的兴味: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反常吗?林晚,我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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