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朝气象的画卷在汴梁城内外徐徐铺展,其上的斑斓色彩与勃勃生机,几乎要让人忘却那曾笼罩四野的阴霾。
然而,阳光愈是炽烈,投下的阴影便愈是清晰分明。
这一日,靖国公钱贵如同往常一样,于夜幕降临时分,悄无声息地进入了皇宫,径直来到武德殿偏殿。
他手中没有捧着厚重的奏章,只有一枚以火漆封缄的薄薄竹筒。
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陈稳沉静的面容。
他刚刚批阅完一份关于在淮南地区推广新式织机的奏请,朱笔尚未搁下。
见到钱贵此时前来,且面色比平日更显凝重,他便知道,定然不是寻常政务。
“陛下。”
钱贵躬身行礼,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但细听之下,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靖国公此时入宫,有何要事?”
陈稳放下朱笔,目光落在对方手中的竹筒上。
钱贵上前两步,将竹筒双手呈上。
“巡察司北面房,今日收到来自河东路的密报。事关铁鸦军,臣不敢延误。”
“铁鸦军”三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殿内略显暖融的气氛。
陈稳眼神微凝,接过竹筒,指尖发力,捏碎了火漆,从中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密信。
信上的字迹很小,是用特殊的密写药水书写,内容简洁而惊心。
“……据太行山脚猎户称,月前于深山采药时,曾见数名黑衣人在悬崖峭壁间行动,其身形鬼魅,不类常人。彼等搬运箱篓,隐入一云雾缭绕之山谷,后再未得见。”
“……滏口陉附近巡边斥候,于废弃烽燧内发现近期有人停留痕迹,留有少量无法辨认的蓝色晶石碎末,及一种非皮非革的黑色织物碎片,触之阴寒。”
“……磁州府上报,三日前,一队前往太原输送岁贡的队伍,于山路间遭遇不明身份者袭击,护卫死三人,伤五人,部分贡品被劫。现场遗留有奇特刃器造成的伤口,边缘有轻微冻结迹象,与晋州战场部分伤亡描述吻合。”
“……综合各方线索判断,铁鸦军极少数残存分子,并未随其主人彻底远遁,而是隐匿于太行山脉某处,建立有临时据点或通道,且仍有小规模活动能力。其目的不明,但威胁未除。”
密信的内容不长,却像几块冰冷的碎石,投入陈稳的心湖,荡开了层层寒意。
猎户的见闻,废弃烽燧的痕迹,被劫的贡品,诡异的伤口……
这些零散的线索,如同黑暗中的磷火,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那条被打断了脊梁的毒蛇,并未死去,它只是缩回了阴冷的巢穴,舔舐着伤口,并且,依旧在暗中吐着信子。
陈稳缓缓将密信放在御案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案面上划过。
“太行山……”
他低声重复着这个地名。
山脉绵延,地形复杂,自古便是藏匿的好去处。
铁鸦军选择那里,既方便监视山两侧的河北与河东,也易于得到北汉故地(如今已名义上臣服)某些暗中的庇护或资源,更关键的是,那里山高林密,人迹罕至,便于他们进行一些不为人知的勾当。
“赵匡胤……”
陈稳忽然抬起头,看向钱贵。
“可有任何线索,与此事关联?”
钱贵微微摇头,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显然也早已考虑过这种可能。
“回陛下,目前并无直接证据显示赵匡胤与这些残存铁鸦军在一起。”
“但,”他话锋一转,语气笃定。
“以其重要性,铁鸦军既已救走他,绝无可能将其闲置。臣推测,其藏身之处,即便不在此次发现的据点之内,也必然与这些活跃的残存分子存在联系。”
陈稳默然。
是的,铁鸦军主人遭受重创遁走,其麾下势力群龙无首,或作鸟兽散,或转入更深的地下。
但救走赵匡胤,是他们最后,也是极为重要的一步棋。
他们不可能放弃这颗棋子。
这些重新露头的“暗影”,或许就是在为这颗棋子的下一步落子,做着准备。
“他们劫掠贡品,意欲何为?”陈稳问道。
“是为了补充给养,还是……那些贡品中,有他们需要的东西?”
“臣已命人核查被劫贡品清单。”
钱贵答道。
“主要为北汉特产之药材、皮货,并无特殊之物。但,不排除其行动本身,带有试探我方边境防御、或制造恐慌的意图。”
陈稳站起身,在殿内踱了几步。
烛光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墙壁上,随着他的移动而摇晃,如同此刻他心中涌动的不安。
晋州大捷带来的松懈感,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他原本以为,至少能赢得数年,乃至更长的和平发展时间。
现在看来,敌人甚至连喘息的空隙,都不愿给他。
“这些残存分子,战力如何?”他停下脚步,问道。
“据现场痕迹与伤情判断,其个体战力依旧远超寻常士卒,且手段诡异。但规模应不大,行动也更为隐秘,暂无证据表明其能组织起如晋州之战时那般规模的攻势。”
钱贵冷静分析。
“然,其隐匿于暗处,如同附骨之疽,防不胜防。尤其……若其与赵匡胤结合。”
赵匡胤的统兵之才,加上铁鸦军提供的非常规力量和支持……
这个组合,想想便让人心生警惕。
陈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杀意。
他需要冷静。
“加派得力人手,盯紧太行山各处出口要道,尤其是那些易于藏匿行踪的河谷、密林。”
他沉声下令。
“令北面各州县,加强戒备,对往来形迹可疑者严加盘查,尤其是携带特殊矿物、或身具阴寒气息之人。”
“通知石墩、李洪,边境防御不可因北汉称臣而有丝毫松懈,需提防小股精锐渗透。”
“另,让赵老蔫加快对幽能晶矿及势运应用的研究,我们需要更多、更有效的手段来对付这些藏在影子里的老鼠。”
“臣,遵旨。”
钱贵躬身领命,顿了顿,又道。
“陛下,是否需要对已发现的疑似据点,进行……清除?”
陈稳沉吟片刻,摇了摇头。
“暂且不必。”
“太行山广大,他们既敢露头,必有后手。贸然派兵进剿,未必能寻其主力,反而可能打草惊蛇,逼他们转入更深的地下,或狗急跳墙。”
“先以监视、围堵为主,摸清其活动规律与真正目的。”
“朕倒要看看,他们蛰伏良久,如今冒出头来,究竟想做什么。”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殿墙,直抵那云雾缭绕的太行深山。
“盯紧他们。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是。”
钱贵不再多言,躬身退出了大殿。
殿内,只剩下陈稳一人,以及那在烛光下静静躺着的密信。
窗外的汴梁城,依旧灯火阑珊,一片盛世将临的安宁景象。
但这安宁之下,暗影犹存。
它们如同水底的顽石,不会因水面的平静而消失,只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再次凸显出来,成为航道上危险的障碍。
陈稳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向北方那沉沉的夜色。
体内的势运,似乎感应到了潜在的威胁,缓缓流转,带着一种蓄势待发的沉重。
成长进度条的积累,不能有丝毫放松。
他知道,与铁鸦军及其背后阴影的较量,从未真正结束。
之前的胜利,只是将战争从明面,推入了更复杂、更凶险的暗处。
而下一场风暴,或许就隐藏在那太行山的云雾之后,等待着席卷而来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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