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弓弦即将崩断、六箭齐发的刹那
那轮一直游离在战圈最边缘、体型最小、色泽呈现混沌暗影的金乌,内心被无边的恐惧与求生欲攫住。
它仿似早已受够了这无休止的厮杀与毁灭,母鸟残念中纯粹的怨恨与它的怯懦本性格格不入。它畏惧大羿(蚩尤)身上的凶煞之气,更恐惧于兄弟们被复仇吞噬后的暴虐。
此刻,感受到六合焚天阵那同归于尽的决绝,以及羿弓弦上凝聚的、令它神魂冻结的杀机,一个疯狂的念头占据了它的意识——逃!不顾一切地逃离!
它感知到巨渊深处那喷涌的地炎灵髓以及一丝来自阪泉之战的、残留的空间波动。与其在此地注定被射杀,不如兵行险着!它没有攻击羿,也没有支援同伴,而是化作一道迅疾无比的幽暗流光,直扑巨渊深处!
它要强行汲取那庞大的地炎灵髓,引爆那脆弱的空间节点,制造混乱,趁乱遁走!
赤金金乌察觉到暗影金乌的异常,发出惊怒交加的尖啸:“暗!你做什么?!”但为时已晚!
暗影金乌一头扎入翻腾的地炎之中,疯狂汲取灵髓,并以自身暗影本源为引,狠狠撞击在那不稳定的空间节点上!
“嗡——!”
无法形容的巨响!并非爆炸,而是空间被硬生生撕裂、折叠、扭曲的恐怖呻吟!一个巨大无比、边缘流淌着混沌色彩、内部旋转着无数破碎星辰光影的空间漩涡,在巨渊上空骤然成型!
漩涡产生无法抗拒的恐怖吸力,瞬间扰乱了六合焚天阵的能量运行,更将周围的一切——破碎的山石、燃烧的烈焰、甚至光线——都疯狂地扯向那混沌的深渊!
突如其来的空间异变,不仅打断了“七曜焚天阵”的绝杀,也让大羿那凝聚了六箭之力的必杀一击面临抉择!
九,数之极也,天道杀伐之限!他已发三箭,诛二乌,重创一乌,尚余六箭。而眼前,除去重创的赤金轮,尚有七乌(包括暗影)威胁,更有这骤然出现的、可能吞噬一切的混沌漩涡!
电光火石间,大羿的意志如同最精密的杀戮兵器般运转。暗影金乌已主动脱离战阵,扑入漩涡引发异变,其行径更似逃亡,威胁暂降至最低。当务之急,是破阵,诛杀那些仍在结阵、攻击性最强的目标!
“就是现在!”
大羿眼中熔金之火燃烧到极致!他强行稳住身形,弓弦上六支殒日箭蓄势待发,但目标已瞬间调整!
第四箭·破虚! 并非射向金乌,而是直刺空间漩涡的核心!试图以殒日箭的湮灭之力,强行稳定或摧毁这未知的威胁,避免其扩散吞噬大地!
第五箭·追魂!
锁定了因大阵被扰而身形踉跄的翡翠绿金乌!
第六箭·绝念!直取炽白金乌!
而那因断翼而行动稍滞、却仍在阵法核心咆哮指挥的赤金金乌,以及恰好飞掠至其前方、正欲喷吐炽白光焰的炽白金乌!两者竟在阵法运转中,诡异地处于同一条致命的直线上!
“噗——嗤!”
炽白金乌的躯体猛地一胀,炽白的光芒从内而外被暗金侵染,随即如同被戳破的水袋,无尽的光热瞬间失控、宣泄,庞大的身躯在哀鸣中炸成一天纷乱的白金色火雨!
而那道暗金射线,其势不减分毫,甚至吸收了部分爆散的能量,变得更加幽暗、迅疾,如同死神精准的指尖,在赤金金乌因前方同伴突然陨落而露出的那一丝惊愕与破绽中,直接贯入了它那燃烧着暴怒与不甘的头颅!
“呃……!”
赤金金乌的咆哮戛然而止。它巨大的头颅猛地向后一仰,瞳孔中的赤金火焰瞬间熄灭,被绝对的黑暗吞噬。那道暗金射线在其颅内爆发,将它最后的意识与指挥阵法的意念彻底湮灭!
一箭,双乌陨!
瞬间,使得“七曜焚天阵”的运行骤然陷入了致命的混乱!
第七箭·葬炎!射向正在喷吐幽白冻焰的金乌!
第八箭·裂空!目标流银金乌!
第九箭·殒神!终极一箭,裹挟着羿最后的意志与力量,射向气息最盛、试图稳住阵脚的玄黄金乌!
至于那只始终悬于阵眼、散发着柔和赤红光芒、充当“定枢”的金乌,以及已扑入漩涡引发异变的暗影金乌,在大羿这基于瞬间威胁评估的杀戮逻辑中,被暂时置于次要。
尤其是那赤红金乌,其温和稳定的气息,与其它金乌的暴戾截然不同,竟未在第一时间列入必杀名单。
六道暗金流光,如同死神的獠牙,撕裂了混沌的引力场,精准地扑向各自的目标!
“噗!噗!噗!噗!噗!嗤!”
六声沉闷的湮灭之音与一声异响几乎同时响起!六只金乌,在殒日箭下瞬间崩解!
化为六团巨大而凄美的光焰烟花,在混沌漩涡的背景中无声绽放、消散!
而射向漩涡的第四箭“破虚”,没入混沌之中,引发内部能量剧烈暴动,却未能将其摧毁,反而使得漩涡的吸力再次增强,将暗影金乌彻底吞没,不见踪影!
九箭尽,八乌陨! 天地间狂暴的光热骤然衰减,只剩一片昏沉!焦枯的大地上,幸存的人们从地穴中茫然抬头,却感到一阵寒意——天空,似乎太过黯淡了。
然而,危机并未完全解除!那混沌空间漩涡因殒日箭的冲击,变得更加狂暴和不稳定!恐怖的吸力撕扯着一切!
而此刻,天空中,仅剩那一只色泽柔和赤红的金乌。在八位兄弟接连陨落、暗影金乌被漩涡吞噬的瞬间,它并未暴怒反击,也未逃离,而是做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举动!它收敛了所有光焰,体型急速缩小,化作一只仅比寻常鹰隼略大、通体覆盖着温暖赤红绒毛的雏鸟形态!
它放弃了所有抵抗,收拢稚嫩的翅膀,如同断翅的蝴蝶,哀鸣着,并非逃离,而是朝着羿所在的方向——那吞噬一切的混沌漩涡边缘——坠落下去!它赤红的眼中,没有暴戾,没有仇恨,只有无尽的悲伤、恐惧…和一丝…如同初生婴儿般的纯净与…茫然?
那眼神,像一根冰冷的针,毫无征兆地刺入了大羿(蚩尤残魂)意识的最深处!
五百年的追杀与仇恨,十日焚世的惨状,本该让他毫不犹豫地碾碎这最后一只“祸胎”。但这一刻,赤红雏鸟那纯净、哀伤、放弃一切抵抗的眼神,竟与他记忆最深处、早已被血色覆盖的一幕重叠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他还只是蚩尤时,在焦灼的河滩上,看到的那只濒死幼鹿最后望向他的眼神……同样的无助,同样的对生命的眷恋,以及……一种无声的叩问。
当年,他因那滴蒸发在岩石上的鹿泪而坚定了以兵戈守护人族的道路。今日,这赤红雏鸟的眼神,却像是对那条染血之路的最终拷问。一丝极其微弱、绝不该有的涟漪——是不舍?是迟疑?是宿命般的触动?——在他坚如磐石的杀戮意志中,漾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裂隙。
羿那拉满弓弦、虽无箭可射但“殒神”余威犹在的右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射?他已无箭!杀?他竟有一瞬…下不去手!阪泉炎黄的“妇人之仁”,父亲神农的悲悯目光,无数族人被十日焚灭的惨状…与眼前这纯净哀伤的赤红雏鸟之瞳,在他残破的神魂中疯狂撕扯!
就在这万分之一刹那的迟滞——
“唳——!”那坠向漩涡的赤红雏鸟发出一声凄厉到绝望的哀鸣!它的身体在靠近漩涡边缘时,被恐怖的混沌乱流撕扯得光羽纷飞!眼看就要被彻底吞噬、步上暗影金乌的后尘!
不!不能如此!
一个更加清醒、更加冷酷的念头猛地压倒了那丝莫名的涟漪:人间不能无光!暗影金乌已被漩涡吞噬,生死不明。若这最后的、散发着温和光芒的赤红金乌也陨落,那么大地将陷入永夜与极寒,人族同样无法存续!他射日,是为了存续,而非带来另一种形式的毁灭!
“滚出来——!”大羿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他放弃了徒劳的扼杀念头,将残存的所有力量,连同“裂宇”巨弓最后的本源,狠狠轰向那吞噬雏鸟的混沌漩涡边缘!他要把这最后的“光”逼出来!
“轰——!”
狂暴的力量混合着射日凶威,如同开天巨斧,狠狠劈在漩涡的边缘!空间结构被强行撕裂、扰动!那恐怖的吸力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
即将被吞噬的赤红雏鸟,被这股力量产生的反冲乱流猛地掀飞,脱离了最致命的漩涡核心区域,如同断线的风筝般翻滚着坠向远方!
而大羿,因这强行逆转力量的恐怖反噬,加上之前硬抗七曜焚天阵的创伤,“裂宇”巨弓轰然炸裂!弓臂碎片如同流星般四射!
他胸膛处那作为力量源泉的暗金光芒瞬间黯淡、熄灭!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从黑色山峰顶端坠落,狠狠砸入下方滚烫的焦土之中,砸出一个深坑,烟尘弥漫。
天空之中,那巨大的混沌漩涡在大羿的最后一击下,剧烈地扭曲、震荡,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嘶鸣,缓缓向内坍缩、消失。肆虐天地的恐怖吸力随之消散。
随着漩涡的消失,一点幽暗的光芒却从中挣扎而出,由虚转实——正是那只引发空间异变的暗影金乌!
它竟在最后的坍缩瞬间被抛了出来,虽气息萎靡,形体虚幻,却终究未被彻底放逐或湮灭。它畏惧地看了一眼深坑的方向,又望了望昏沉的天空,本能地,它开始汲取天地间残散的光热与能量,其暗影般的躯体逐渐稳定,散发出一种微弱却恒定的、清冷如月华般的光辉,勉强照亮了劫后的大地。
天地间灼热的酷烈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那暗影金乌散发出的、略带寒意的微光。
焦黑的大地上,劫后余生的人们相互搀扶着爬出地穴,茫然地望着天空那唯一的光源——那轮幽暗、清冷的“太阳”,以及深坑中生死不知的射日者。
深坑底部,大羿躺在滚烫的灰烬中。他浑身骨骼尽碎,皮肤焦黑开裂,胸膛处那个曾经抽出箭矢的地方,只剩下一个暗沉的、不断逸散着金红色光点的窟窿。
他的生命之火如同风中之烛,即将熄灭。唯有那双眼睛,依旧努力地睁开着,透过弥漫的烟尘,望向天空中那只散发着清冷光晕的暗影金乌。
他的嘴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却只咳出一口混合着内脏碎块的金红色血液。一丝微弱到极点的意念,在他即将涣散的识海中飘过:
“光…有了…道…看你…走了…”
最后一点熔金般的光泽从他瞳孔中彻底熄灭。那具残破的身躯,连同身边“裂宇”巨弓的碎片,开始缓缓化作无数细微的、闪烁着暗金与赤红光泽的尘埃,随风飘散。
唯有一枚形似戟刃、边缘残缺的暗金色碎片,和一片温润的、带着大地气息的玄黄土块,悄然落入深坑的灰烬之中,被尘埃掩埋。
天空中,那只幽暗的金乌似乎稳定了下来,它悬浮在空中,不再移动,持续散发着清冷而恒定的光辉,如同一个巨大的月亮,却又履行着太阳的职责,为人间带来不可或缺的光明与希望,尽管,这光明带着一丝凉意。
而在那赤红雏鸟消失的天际尽头,一道细微的、若有若无的时空涟漪缓缓荡开,最终归于平静,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大地之上,幸存的人们朝着深坑的方向,朝着那轮幽冷的、却带来了生机的“太阳”,跪伏下去。泪水混合着脸上的灰烬,在焦土上砸出小小的深坑。
一个、一个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与无尽的敬畏,在死寂的荒原上响起,随即被更多饱含复杂情感的声音所淹没:
“大羿…”
深坑底部,无人察觉的灰烬深处,那枚暗金碎片与玄黄土块,在幽暗金乌洒下的清冷光芒中,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跨越时空的执念,如同沉睡的种子,悄然蛰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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