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一声轻微的响声,一股带着食物馊味和水汽的白烟猛地冒出,但很快就被压制下去,只有极淡的、难以察觉的青烟袅袅升起,混入潮湿的空气里,几乎看不见。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焦糊和变质汤汁的古怪味道弥漫开来。
吕雉屏住呼吸,用铜簪飞快地将周围的炭灰盖回去,将那一点点燃烧彻底埋灭。做这一切时,她的动作冷静得可怕,眼神里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寻常的杂物。
她要用这糟糕的气味,引来审食其和那些“存在”的注意,让他们把目光投向这片区域,让这潭水波动得更剧烈,更混乱。
吕雉点燃布条产生的微弱异味和几乎不可见的烟迹,并未逃过时刻监控着这片区域的影卫西摇光的感知。他像一片落叶般附着在屋檐下的阴影里,冷漠地记录下这一异常举动... ...
汉王夫人似乎在试图掩盖什么?这与苑内近几日的高度紧张气氛有关吗?西摇光立刻通过特定的节奏轻叩瓦片,将信息传递出去。所有影卫都接到了指令,自三日前那桩不可思议的失踪案后,任何微小的异常都必须上报。
整个影卫组的神经都绷紧了,他们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虞心苑,既要找出失踪的答案,也要防范任何可能存在的、尚未浮出水面的威胁。
吴妪的异常、吕雉的小动作、东偏殿的烛火、审食其的关注点……所有这些碎片都在暗中被汇集、分析,试图拼凑出真相的轮廓。
吕雉站起身,退回到窗边,再次透过那道缝隙向外望去。
风雨依旧。审食其的身影已经不在原地。刘太公的房里没有了摩擦声,只剩下死寂。吴妪早已消失无踪。
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化。
但吕雉的瞳孔却骤然收缩。
就在对面廊下的一根巨大廊柱阴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那绝对不是风吹动帷幕的影子,那更像是一个紧贴着柱子的人形轮廓,极其模糊,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但就在刚才那一刹那,她绝对看到了一个细微的调整动作,像是有人换了一下支撑的重心!
影子!那些感觉中的存在!
吕雉的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们果然在!无所不在!她方才的举动,是否已经被看在眼里?
然而,那阴影中的轮廓再没有任何动静,仿佛刚才只是她高度紧张下的错觉。
就在吕雉几乎要确信是自己眼花之时——
“咔嚓——轰隆!”
一道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劈裂天地的惨白电光闪过,紧随其后的炸雷震得整个虞心苑都在颤抖!屋檐上的积水瀑布般泼洒而下。
在这天地失色的瞬间,借助那短暂至极的、毫无死角的炽亮,吕雉清晰地看到,对面廊柱的阴影里,空无一物!
那里根本没有人!
可是……她刚才明明……
前所未有的寒意,比这秋雨更加刺骨,顺着吕雉的脊椎急速爬升,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这苑子里的诡谲,远超她的想象。
审食其站在东偏殿外的廊下,雨水被风斜刮进来,扑打在他的脸上、颈间,冰冷刺骨,他却浑然未觉。
殿内,那盏烛火依旧孤零零地亮着,火苗不安分地跳动着,在湿冷的墙壁上投下扭曲摇晃的巨大阴影,像是一只被困住的、焦躁不安的幽灵。门窗都紧闭着,看不出任何从外部强行闯入的痕迹。
他已经绕着这偏殿仔细查看了两圈。窗棂完好,门闩也是从内搭着的——刚才他特意让一名值守的小宦官抖着手从里面打开门,确认过后又立刻闩上了。殿内陈设简单,一目了然,除了那盏灯,空无一人。
“审…审先生……”小宦官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哭腔,“真的没人进去过……小的们一直守着远处廊口,眼睛都不敢眨……这灯,它……它自己就亮了……”
审食其点头致谢,让小宦官退下。他知道以他的身份问不出更多了。这种超乎常理的事情,除了徒增恐惧,没有任何意义。它只是这苑内巨大不安的一个诡异注脚。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烛火上。不是幻觉。那么,这无法解释的现象,更添了几分阴森,也预示着某种未知的变化正在发生。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又飘向了苑墙西南角那片新翻的泥土。如果……这苑内真的隐藏着极大的秘密,或者通道,那么……
他需要再去确认一下。当然不是现在,但必须找机会。
审食其深吸一口冰凉的、带着水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转身,准备离开东偏殿。
就在他迈步的刹那,风向似乎微微一顿。
一股极其微弱、但绝不属于风雨、也不属于草木泥土的气味,乘着这一瞬间的空隙,钻入了他的鼻腔。
那是一种……混合着织物焦糊、食物变质、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烟火气的味道。
审食其的脚步立刻钉在了原地。他的嗅觉在军中磨炼得极为敏锐,尤其是在经历过尸山血海之后,对某些特殊气味更是敏感。
这味道……是东西被闷烧后产生的!而且是不完全燃烧,被强行捂灭后留下的气味!
来源……似乎是吕雉所在的暖阁方向!
他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不是警惕,而是尖锐的担忧刺入心扉。她在做什么?如此冒险?是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伤着自己没有?无数个关于她安危的念头瞬间炸开,压过了所有理智的分析。他必须立刻去确认,亲眼看到她无恙。
他快步走向暖阁,步伐沉稳,却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那气味虽淡,却像针一样扎着他。
越靠近暖阁,那股闷烧后的气味就越明显。虽然很淡,又被风雨冲刷稀释,但绝对存在。
审食其走到吕雉的门外,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
他强迫自己停下,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低唤:“夫人。”
听到里面传来她那看似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倦怠的回应“何事?”时,他紧绷的心弦才稍稍一松——她还能维持这般镇定。但他听得出那平静下的紧绷,如同他一样。
“雨夜寒重,听闻夫人屋内似有异响,特来询问是否安好?”审食其斟酌着用词,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门缝和窗纸。他看不到任何光线异常,也听不到火星噼啪声。
“有劳先生挂心。”吕雉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是风吹动了窗棂,已用木楔抵住。并无他事。”
她的应对滴水不漏,但审食其心中的疑虑丝毫未减。那气味绝不会错。
他不能强行闯入,也不能过多追问。吕雉的身份特殊,即使身为囚徒,也需保持表面的礼节。
“既如此,夫人安歇。末将告退。”审食其沉声说道,后退两步。但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廊下,似乎在观察风雨,实则用眼角的余光和最敏锐的感知,捕捉着屋内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
他需要再守护片刻,用全部感知去捕捉,确认那短暂的寂静里没有隐忍的痛楚或被迫的挣扎。
他听到极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音,像是有人从房内靠窗位置离开。然后,又是一片死寂。
那闷烧的味道,似乎也正在快速变淡,被涌入的新鲜潮湿空气冲散。
直到那异常的气味渐渐散去,只余风雨声,他才勉强按下冲进去确认她安好的冲动,缓缓转身。担忧如同藤蔓缠绕心脏,越收越紧。
他知道她绝非莽撞之人,此举必有深意,或许与他一样,在绝境中试图撬开一丝缝隙。这份默契让他心痛又悸动。他必须更警惕,既要防范未知的危险,也要护住黑暗中那缕微弱的、与他同频的火焰。
紧闭的房门内,吕雉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上。直到门外那令人安心的气息终于离去,她才允许自己泄露出一点点脆弱。一只手紧紧捂着嘴,抑制住几乎脱口的、混合着后怕与思念的急促呼吸。
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那枚边缘锋利的碎陶片,掌心已被硌出深痕,几乎刺破皮肤。这痛楚让她清醒。刚才他停留的时间,远长于平时。他一定察觉了,也一定……在担心她。
还有……窗外那道一闪即逝的影子……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她精神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虞心苑的夜,在暴雨的掩盖下,变得越来越深,越来越迷离。每一个角落,似乎都藏着秘密,每一道阴影,都可能隐藏着眼睛或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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