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纪信假扮刘邦出东门之时。
临时充作指挥所的汉王府邸偏厅内,气氛凝重得如同铁铸。
韩王信、周苛、枞公、魏豹四人围着一张巨大的荥阳城防图,面色各异。
刘邦临走前仓促下达的命令——“与城共存亡,拖住项羽!”——如同沉重的枷锁,套在每个人的脖子上。
韩王信,这位刘邦亲封的韩王,面色苍白,眼神游移不定。他并非不勇,但巨大的压力和对项羽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
刘邦跑了,留下他们直面霸王之怒,这让他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怨愤和恐慌。他下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守住?谈何容易!他的目光不时瞟向地图上标注的几处隐秘暗道,那是他为自己预留的最后生机。
周苛,这位以刚烈忠勇闻名的汉将,此刻如同绷紧的弓弦。他须发戟张,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地图上楚军主攻的东门区域,仿佛要将那图纸烧穿。
刘邦是否能脱险他无能为力,但守城的责任感重重压在心头。
必须守住!为汉王争取时间!然而,他的眼角余光,却如同冰冷的刀锋,一次次扫过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魏豹。
这个反复无常的降王,就像一颗埋在荥阳城心脏里的毒瘤。平阳的仓皇鼠窜,安邑的摇尾乞降,那涕泪横流、献出一切的丑态,如同最不堪的画卷在周苛脑中闪过。
刘邦在时,或许还能勉强压制这头肥硕的墙头草。如今汉王已遁,楚军压境,这魏豹…还能靠得住吗?
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周苛的脑海:反复之人,不可共患难!留之,必为大患!
相对沉默寡言的老将枞公,眉头紧锁成一个深刻的“川”字。他同样看到了周苛眼中的杀意,也明白周苛的担忧。
魏豹此人,贪生怕死,首鼠两端,是极大的不稳定因素。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魏豹,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节奏沉重。他在权衡,在判断周苛的决心,也在思考行动的后果。
而魏豹,这位曾经的魏王,此刻裹在一身略显宽大的汉军将领甲胄里,肥胖的身躯将甲叶撑得缝隙毕现。
他脸色蜡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眼神如同受惊的兔子,在其余三人脸上惊恐地逡巡。
外面的喊杀声每响一下,他的肥肉就跟着哆嗦一下。刘邦要跑了!那个把他像猪猡一样塞进囚车押来荥阳的刘邦,居然自己先跑了!巨大的恐惧和被抛弃的怨毒在他心中翻腾。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这是他此刻唯一的念头。他偷偷瞥了一眼韩王信,对方眼中的闪烁让他看到一丝希望;又畏惧地看了一眼周苛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神,心肝俱颤。
他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着夸张的忠勇和掩饰不住的颤抖:“周…周将军!韩王!楚贼猖狂!我等…我等当戮力同心,死守荥阳!本王…不,末将愿亲赴东门,督战杀敌!以报…以报汉王知遇之恩!”
他试图站起来表决心,但发软的双腿让他一个趔趄,又重重坐了回去,盔甲碰撞发出一阵难听的哗啦声。
“报——!” 一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声音嘶哑绝望:“东门!楚军正猛攻东门!樊哙、夏侯婴将军留下的亲卫营死伤惨重,快…快顶不住了!”
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骆驼!韩王信脸色瞬间煞白,猛地站起来:“什…什么?!…快!传令!调集所有预备队!堵住城门缺口!本…本王亲自去督战!”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决绝。
他一把抓起头盔,顾不上再看其他人,踉跄着就往外冲。此刻,他只想离周苛那杀人的目光远一点,离这摇摇欲坠的指挥所远一点,仿佛冲到第一线就能证明他的忠诚,或者…找到更合适的逃跑时机?
周苛和枞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沉重。东门危矣!荥阳危矣!
就在韩王信即将冲出门口的刹那,周苛猛地喝道:“韩王且慢!”
韩王信身形一滞,惊疑不定地回头。
周苛目光如电,死死钉在魏豹身上:“韩王,值此危急存亡之秋,城内军心浮动,若有反复小人趁机作乱,内外勾结,荥阳顷刻即破!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话如同重锤,字字敲在魏豹心头。
魏豹浑身肥肉一抖,脸色由黄转白,尖声道:“周苛!你…你此言何意?!本王…末将忠心可昭日月!岂会作乱?!”
他转向韩王信,如同抓住救命稻草:“韩王!韩王明鉴啊!周苛他…他这是血口喷人!是要排除异己!”
韩王信愣住了,看看杀气腾腾的周苛,又看看惊惶失措、涕泪横流的魏豹。他当然知道魏豹不可信,但此刻诛杀一员“大将”,会不会引起更大的混乱?会不会让本就岌岌可危的军心彻底崩溃?他犹豫了,巨大的压力让他额头青筋暴跳。
“周将军…枞公…魏王他…他毕竟…” 韩王信的声音干涩,充满了挣扎。
周苛心中怒骂韩王信的优柔寡断,但知道此刻不能再等。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地图都跳了起来:“韩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魏豹反复无常,天下皆知!平阳鼠窜,安邑摇尾,此等小人,岂能托付于生死存亡之荥阳?!今日不除,必为心腹大患!荥阳若因他而失,汉王大业危殆,我等皆百死莫赎!”
他转向枞公,眼神锐利如刀:“枞公!你意下如何?!”
枞公深吸一口气,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亲眼目睹过魏豹在安邑被俘时的丑态,那毫无骨气的模样让他作呕。
他缓缓点头,声音低沉却坚定:“周将军所言…甚是。魏王…留不得。此非私怨,实乃为大局计,为荥阳数万军民计!”
魏豹如遭雷击,肥胖的身体筛糠般抖得更加厉害,他绝望地看着韩王信,发出杀猪般的嚎叫:“韩王!救我!他们要杀我!他们疯了!汉王刚走,他们就敢擅杀大将!这是谋反!谋反啊韩王!”
韩王信被这突如其来的摊牌和魏豹的嚎叫弄得心烦意乱,六神无主。他既怕周苛枞公铤而走险,又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更怕自己卷入其中无法脱身。
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仿佛楚军下一刻就要破开城门冲到这里。
“够了!”韩王信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试图用音量掩盖自己的慌乱,“大敌当前,自相残杀成何体统!魏王!”他指着魏豹,声音急促,“你…你不是要去督战吗?东门!立刻去东门!协助守军!用你的行动证明你的忠心!周将军,枞公!你们也速去布防!城门绝不能有失!此事…容后再议!”
他选择了最“稳妥”也最不负责任的方式——拖延和驱离。将魏豹推向战场前线,或许能消耗楚军,或许能让他死于乱军,也暂时避免了直接冲突。
魏豹如同听到了特赦令,连滚带爬地站起来,顾不上擦汗,也顾不上盔甲歪斜,迭声道:“末将遵命!末将这就去!这就去!必不负韩王所托!必杀楚贼!”
他一边喊着忠勇的口号,一边跌跌撞撞地绕过周苛和枞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出门口,肥胖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无比狼狈可笑,仿佛逃离的不是战场,而是身后的催命符。
周苛看着魏豹消失的方向,眼中杀意更浓。容后再议?等楚军破城,还议什么?!他看向枞公,两人目光交汇,无需言语,皆明白了对方的心意:韩王信靠不住,魏豹必须死!而且要快!
“枞公,”周苛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冷硬,“你带一队可靠的心腹亲兵,埋伏在通往东门烽火台的必经巷口。那烽火台位置紧要,魏豹若要‘督战’,必先登台观势。那里,就是他的葬身之地!我去调度兵马,稍后便至!记住,务必一击必杀,不留后患!”
枞公重重一点头:“放心!此獠,活不过今夜!” 他眼中寒光一闪,转身大步离去,身影迅速融入门外混乱的阴影中。
周苛也抓起佩剑,大步流星向外走,临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僵立原地、脸色变幻不定的韩王信,冷冷丢下一句:“韩王,好自为之!若想活命,就守好你的位置!” 这话既是警告,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通往东门烽火台的小巷,狭窄而幽深。两侧是高耸的民居,此刻大多门窗紧闭,死寂一片,只有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和不时划过夜空的火箭,映照出斑驳狰狞的光影。
此时刚好是项羽箭射假刘邦、电闪雷鸣、张良救刘邦、细雨洒落。
魏豹在一小队名义上“护卫”实则监视他的汉兵“簇拥”下,故意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他肥胖的身躯在湿滑的路上笨拙地移动,沉重的甲胄更是拖累,让他气喘如牛,汗水糊满了油腻的脸。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脖颈,越收越紧。他根本不想去什么烽火台,更不想面对项羽的虎狼之师。
周苛那毫不掩饰的杀意,枞公离去时冰冷的眼神,韩王信那模棱两可的态度…都让他明白,自己已是砧板上的鱼肉!
就在这时!
轰隆——!!!咔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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