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妇孺混乱边缘。
真正的刘邦,正经历着他登基汉王以来最凶险、也最屈辱的逃亡,或者最之一更贴切,彭城联军溃败那次也不遑多让。
他混迹于哭嚎奔逃的妇孺洪流中,披头散发,脸上涂着厚厚的、混合了泥垢与草木灰的污秽,精心蓄起的胡须早已剃得干干净净。
一件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宽大破烂、散发着馊腐气味的妇人外袍将他裹得严严实实。
他极力佝偻着腰背,步履蹒跚,模仿着老妪衰弱的姿态,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嘶哑喘息。
然而,在那看似浑浊畏缩的眼神深处,却燃烧着刻骨的恨意与冰凉的算计。
‘项羽……好狠的手段!纪信……’ 想到那冲天的火光,刘邦心尖一颤,随即被更深的寒意取代。
‘成王败寇,今日之辱,他日必百倍奉还!’ 他强压下沸腾的怒火和恐惧,脑中飞速运转:‘陈平此计虽险,却是唯一生路。楚军骄狂,士卒久旷,必贪恋美色。吾扮作此等腌臜老妪,正是投其所恶!昔日……’
一个模糊的、关于“角色扮演”规避危险的奇异念头闪过,被他迅速抓住并转化为行动指南。‘藏拙守愚,匿于众恶之下,方是求生上策!’
几个抢红了眼、正拖拽着年轻女子的楚军士兵,被这个挡在路中间、行动迟缓的“又老又丑”的“老虔婆”惹得心头火起。
“滚开!老厌物!碍手碍脚!” 一个满脸横肉、眼中布满血丝的士兵粗暴地猛推了刘邦一把,力道之大,让他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
“呸!” 另一个士兵厌恶至极地朝刘邦脚边狠狠啐了一口浓痰,满脸的鄙夷如同看待路边的腐肉,“腌臜老货!也敢出来污人眼目?滚远些!莫要坏了爷等的兴致!看着就晦气!” 那眼神,仿佛多看他一秒都嫌脏。
刘邦心中紧绷的弦骤然一松,一中奸计将要得逞的窃喜涌上,但脸上却丝毫不敢显露。
他顺势装作更加惊恐万状,用更加嘶哑难听、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呜咽着:“军爷饶命…老身…老身这就滚…这就滚…” 他踉踉跄跄地、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朝着士兵驱赶的方向——楚军外围灯火阑珊、防御明显松懈的黑暗地带“滚”了过去。
每一步都显得那么狼狈不堪,符合一个被吓破胆的老妇形象。
“快滚!再让爷看见,一刀劈了你!” 士兵不耐烦的咒骂声在身后响起。
一脱离那几个士兵的视线范围,确认无人再关注他这个“肮脏晦气的老东西”,刘邦眼中那伪装出的浑浊惊恐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毒蛇般的阴冷和猎豹般的机警。
他猛地甩掉身上那件又脏又重、散发着恶臭的外袍,露出里面一身同样脏污但相对利落紧身的深色短褐。
佝偻的腰背瞬间挺直了几分,虽然依旧习惯性地微含,保持低调,此刻却如同卸下了沉重的枷锁。
他如同一条发现了生路的毒蛇,凭借着对地形天生的敏锐—多年市井摸爬滚打的本能和对“匿形潜踪”的深刻理解—源自无数次生存博弈的经验,看准一处荒草丛生、沟壑纵横且远离火光的陡峭斜坡,毫不犹豫地手脚并用滚了下去,身影瞬间被浓重的夜色和茂密的荆棘灌木丛吞噬。
西门方向。
项羽的命令改变并未影响他对西门“逃遁者”的怒火。虽然虞瑶指认那是假的,但敢于假扮汉王、吸引他霸王注意力的行为,本身就是不可饶恕的亵渎!
他重瞳死死锁定那个即将消失在黑暗山影中的、伏在马背上的佝偻身影—第二假刘邦,暴戾的杀意找到了宣泄口!
他猛地将霸王戟往地上一顿,“咚”的一声闷响,震得脚下地面微颤,同时闪电般从身旁一名高大亲卫手中夺过一张巨大的铁胎硬弓!那弓身黝黑,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弓弦紧绷如百炼钢丝,非神力不可开!
项羽猿臂舒张,动作快如电光石火,一支特制的、三棱透甲狼牙重箭已搭上弓弦!他全身肌肉瞬间贲张如虬龙,玄铁重甲下的身躯爆发出移山倒海般的恐怖力量!
愤怒的重瞳眯成一条危险的细缝,如同翱翔九天的金雕锁定了地面奔逃的野兔,瞬间穿越了混乱的战场、遥远的距离,无视了夜色的遮蔽,牢牢锁定了那“刘邦”后心要害!
“逆贼受死——!” 一声如同虎豹雷音般的低吼从项羽胸腔迸发,带着无边的杀伐之气!
只听“嘣——!!!”
一声震耳欲聋、撕裂空气的恐怖弓弦爆鸣骤然炸响!那声音之巨大狂暴,仿佛晴空霹雳,瞬间压过了战场喧嚣!弓弦剧烈震颤的残影还留在空气中,令人心悸!
一道乌沉沉的厉芒,以超越肉眼捕捉极限的速度激射而出!那支狼牙重箭在空中拉出一道近乎笔直的、凄厉的死亡轨迹,发出刺破耳膜的尖利呼啸!箭矢所过之处,空气仿佛都被强行排开、灼烧,留下短暂的白痕!
时间仿佛在这一箭之下凝固!
“噗嗤——!”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穿透声响起!
箭矢精准无比地、毫无偏差地洞穿了那个伏鞍狂奔的“刘邦”的后心!巨大的动能将他整个人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破败草人般,硬生生从马背上带飞起来!
“呃…!”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嚎戛然而止!
那假刘邦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而绝望的弧线,“砰”地一声巨响,重重地掼在数十步外一块凸起的嶙峋山石之上!箭杆透胸而过,深深没入坚硬的山石之中,兀自带着余力嗡嗡地剧烈震颤!
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前后两个碗口大的恐怖创口中狂涌而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岩石!那假刘邦双目圆睁,脸上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死亡的痛苦,已然气绝身亡!
这一箭!石破天惊!威凌万古!霸道绝伦!
它不仅展现了项羽冠绝天下的神力与神射,更将他此刻被愚弄的狂怒、被压抑的杀意,以及对任何敢于挑衅霸王者施以最残酷毁灭的决心,展现得淋漓尽致!
周围的楚军士卒被这惊世骇俗、宛若神罚的一箭彻底震慑,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热呐喊:“霸王神威!霸王神威!” 声浪直冲云霄!
项羽放下铁弓,重瞳中燃烧的怒火并未因这一箭而平息,反而更加幽深冰冷。他知道,这死的只是个替死鬼。真正的猎物,依然在逃。
与此同时,东门之外,陡峭斜坡之下。
真正的刘邦刚刚手脚并用地滚下斜坡,狼狈地跌进一片茂密的荆棘丛中,浑身被划得生疼,嘴里忍不住低声咒骂:“嘶…疼死老子了…妈的,总算…”
轰隆——!!咔嚓——!!!
毫无预兆地!一道惨白、狰狞、仿佛要撕裂整个苍穹的巨型闪电,如同天神的巨鞭,狠狠抽打在荥阳城西的群山之上!
将瞬间的惨白光芒泼洒向整个战场!紧随其后的,是震耳欲聋、几乎要碾碎耳膜的恐怖炸雷!
蒙蒙细雨撒落。
这突如其来的天威,让战场上所有人,无论楚汉,都为之一窒!
借着这短暂、却足以刺破最深沉黑暗的惨白电光!
楚营观将台上。
项羽那海底深渊般的重瞳骤然收缩!他射杀假刘邦的快意尚未消散,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穿透雨幕前的黑暗,精准地捕捉到了东门斜坡下,那个刚从荆棘丛中挣扎着抬起头、脸上泥灰被雨水冲刷得斑驳、露出惊骇欲绝表情的身影——刘邦!
那猥琐、惊慌、却又带着一丝狡黠市井气的面孔,在闪电的映照下,如同烙铁般烫进了他的眼底!
一股被彻底愚弄的狂暴怒火瞬间冲上项羽的头顶!
虞瑶的心脏在雷声中几乎跳出胸腔,就在闪电亮起的刹那,一股极其强烈的、混杂着污秽、猥琐、狡诈的莫名的直觉,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的目光瞬间钉在了那片陡峭的斜坡边缘!“在那里!阿羽!他在那里!斜坡下!” 她的尖叫声甚至盖过了滚滚雷音。
“刘邦——!!!”项羽目眦欲裂,暴吼声压过了滚滚雷音!他几乎要再次夺弓!然而——
哗啦啦——!!!
倾盆暴雨,如同天河倒灌,在惊雷的余音中轰然砸落!密集的雨线瞬间织成一片白茫茫的厚重水幕,将天地万物都吞噬其中!视线被彻底遮蔽!
就在这暴雨如注、视线模糊的瞬间!
一道迅疾如鬼魅般的青影,仿佛是从那惨白的闪电余烬中幻化而出,驾驭着一匹神骏的黑马,如同离弦之箭,精准地冲到了那个刚从荆棘丛中爬起、正被暴雨浇得晕头转向的猥琐身影旁边!
“大王!上马!”一个清越而沉稳的声音穿透雨幕!
是张良!
他甚至没有完全停下,只是俯身探臂,如同鹰隼攫兔!刘邦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瞬间离地,被张良稳稳地拽上了马背,横趴在鞍前!
“驾!”张良猛夹马腹!黑马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四蹄腾空,毫不犹豫地冲入了茫茫雨幕和崎岖的山道之中!
此时不走想,更待何时。樊哙等人也乘机冲出。
“追!!!给寡人追——!!!” 项羽的咆哮在暴雨中显得狂暴而憋闷,他指着张良和刘邦消失的方向,重瞳赤红如血!
然而,迟了!暴雨彻底封锁了视线,泥泞的山路让追兵的速度骤减!那青影与黑马,只几个呼吸间,便彻底融入了雨夜与山林的黑暗,再无踪迹可循!
项羽眼睁睁看着宿敌在自己神箭诛杀替身的同一刻,在天地之威的掩护下,被另一个忌惮而又有复杂情绪之人接走!
这极致的反差和彻底的失败感,让他胸中郁积的怒火几乎要炸裂开来!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石墙上,坚硬的青石竟被砸得石屑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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