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宜:破屋.坏垣.治病
忌:馀事勿取
血色残阳如泼墨般浸透了楚营辕门,将飘扬的“项”字战旗染成一片凄厉的绛红。
虞瑶的药杵在陶臼中碾碎第三筐艾草,青铜杵身每一次起落都带着沉闷的韵律,空气中弥漫着苦涩却提神的药香。
汗珠顺着她光洁的额角滑落,滴在腰间那看似寻常的药箱上——
唯有她知晓,箱内正悄然进行着超越时代的转化,将珍贵的阿莫西林粉末凝练成青瓷小瓶里晶莹剔透的“玉髓浆”。
“籍哥何在?!”
一声惊雷般的怒吼骤然炸响,震得药架上陶罐嗡嗡共鸣。
木栅门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哐当”撞开,尘土飞扬中,一个九尺巨汉如受伤的猛虎般闯入!
他肩扛一柄丈二长的玄铁重斧,斧刃拖过夯土地面,犁出刺目的火星。
虞瑶瞳孔骤缩:来人虬髯戟张,布满胡茬的下颌正滴淌着粘稠的黑血,裸露的右臂肌肉虬结,赫然纹着项氏嫡系独有的双龙戏珠图腾!
那扑面而来的凶悍煞气,竟与项羽有着惊人的神似。
“龙且大哥!”主帐前,项庄的惊呼带着久别重逢的震颤,甚至隐含一丝激动与如释重负。
三年前,正是这个与项羽同吃同住、情同手足的异姓兄弟,带着三百楚地死士,以血肉之躯点燃秦军连绵百里的粮仓,硬生生为项梁军杀出一条血路,赢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此刻,他肩头深嵌的青铜箭簇在血色夕阳下泛着阴冷的青芒,箭杆上残留的暗绿色污渍,分明昭示着淬了秦军秘制的箭毒木汁液——此毒见血封喉,以迅猛狂暴着称!
帐帘猛地掀起,项羽阔步而出。
残阳勾勒着他山岳般雄浑刚毅的轮廓,手中新铸的天龙破城戟,戟尖九曲盘绕的金纹在血光下流转,锋芒毕露。
“龙且!”
项羽的声音带着惊喜,大步上前,重瞳瞬间锁定了那致命的毒箭,“三年不见,你小子还是莽得跟头没开窍的牛犊似的!”他嘴上骂着,眼神却锐利如鹰隼,透出深切的担忧。
龙且咧开嘴想笑,却牵动了伤势,又是一口黑血涌出,魁梧的身躯晃了晃。
项羽眉头紧锁,正要下令救治,眼角余光瞥见营帐阴影里,一个抱着药篓的清瘦身影正默默放下东西,是韩信。
这个沉默的执戟郎总像一道安静的影子,徘徊在医帐之外。
虞瑶也注意到了韩信。她想起前些日子秋雨淅沥,她蹲在泥泞中为一个伤兵施针用药时,背后有道专注而探究的目光。
回头望去,是个浑身湿透的年轻人,破旧的皮甲紧贴着单薄的身体,嘴唇冻得发紫。
“军医……能否……匀口热汤?”少年的声音清冽,带着极力掩饰的窘迫。
虞瑶递过一碗刚熬好的姜汤,目光扫过他布满厚茧的虎口——那绝非寻常士卒能磨出的痕迹,分明是长期执笔与手握兵器练舞并行留下的独特印记。
“治粟都尉,韩信。”他接过陶碗的手指修长却苍白,微微颤抖,“姑娘缝合伤口的手法,精妙迅捷,倒像是……齐地医家的传承?”
虞瑶手中的银针骤然停滞——“韩信”二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她记忆深处激荡起《史记》中冰冷的记载。
眼前这个在寒雨中瑟瑟发抖的少年,竟是未来那国士无双的兵仙!
此刻,他左耳垂有道被利刃划破的伤痕眼神却始终追随着她手中那把柳叶形手术刀,仿佛那冰冷的金属线条里,蕴含着洞悉生命的奥秘。
“虞姑娘,这是新采的虎耳草,或许用得着。”韩信将药篓轻放在案几旁,动作带着刻意的谨慎。
虞瑶注意到他袖口处沾染着几点不易察觉的暗红血迹,中指关节处有一道新鲜的擦伤,不知是与人争斗还是采药之时留下的。
“韩郎中,把止血散分给新来的弟兄。”
项羽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威严的目光扫过韩信腰间悬着的那柄简陋木剑——剑柄上缠着几圈褪色的青布,正是虞瑶前几日用来给他包扎伤口后丢弃的纱布边角料。
项羽心中莫名涌起一阵烦躁。
“诺。”韩信垂首应声,声音不高,却清晰可闻。
就在这时,龙且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身体剧烈弓起,一大口粘稠的黑血猛地喷溅出来,星星点点洒在韩信本就破旧的衣摆上!
韩信反应极快,几乎是本能地蹲下身,双手精准地按压在龙且粗壮手臂的曲池穴与合谷穴上:“将军,放松气海,莫要强行压制!”
他指尖的力道看似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竟让狂躁如受伤猛兽的龙且渐渐平息了剧烈的痉挛。
虞瑶心头微震。韩信的手指恰好按在毒素淤积的淋巴结位置。
这个在项庄等人戏谑目光中被称作“胯下郎”的年轻人,竟在无师自通间,摸索到了现代医学的某些关键门径。
“你的点穴手法……很特别。”虞瑶递过一枚用烈酒浸泡过的棉球。
韩信耳尖微红,接过棉球低头擦拭伤口边缘:“观姑娘行医三月有余,见姑娘常以‘整体’视人,不拘泥于一伤一痛。”
他蘸着烈酒,动作细致,“正如用兵之道,需通观全局。看似救治右臂箭创,实则需调理其因惊怒而起的肝经瘀滞,气血通则毒邪自退。”
龙且的喘息虽然稍缓,但脸色已由赤红转为可怕的青黑,肩头伤口周围的皮肤肿胀发亮,紫黑色的脉络如同毒蛇般向上蔓延!他眼神狂躁涣散,体内奔腾的毒素正疯狂侵蚀生机。
“毒入血分,侵扰心脉,危在旦夕!”虞瑶立刻迅速上前,半跪在龙且身前,三指精准搭脉。
脉象洪大躁疾,深处透出滑涩之象——热毒炽盛、内攻心包、血瘀气滞的凶险征兆!
“项将军,”虞瑶抬头,语速快而清晰,“龙将军所中之毒,乃箭毒木之液,其性暴烈,直攻心脑,更兼怒火攻心,引动肝风!需立刻清毒镇惊,通络护心!请助我稳住将军!”
“好!”项羽没有丝毫犹豫,沉声应道。
他一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稳稳按在龙且完好的左肩,一股雄浑霸道却又精妙控制的内力缓缓渡入,瞬间压制住龙且因痛苦和毒素侵扰不停挣扎的狂暴力量。
虞瑶深吸一口气,快速清洗双手,用烈酒布巾仔细清理伤口污血溃烂组织。
紧接着,她取出那瓶凝练好的“玉髓浆”(阿莫西林溶液),注射器精准刺入龙且肩井穴下方深层肌肉。
冰凉的药液注入,龙且身体猛地一颤,随即发出一声低沉如释重负的呻吟,青黑色的脸上似乎艰难地透出一点细微血色。
虞瑶毫不停歇,迅速点燃数支粗壮艾条,悬灸于龙且头顶百会、胸口膻中及手臂穴位。
同时,数枚银针闪烁着寒光,精准刺入人中、内关、神门、足三里等穴。
龙且狂暴的挣扎终于平息,呼吸变得粗重但规律,眼中的狂乱血色消退,伤口肿胀似有微弱消退,蔓延的紫黑色毒纹诡异地停滞在了肘关节下方。
虞瑶迅速写下药方交给士卒:“速去煎来!生石膏三两(先煎),犀角粉一钱(冲服),生地一两,赤芍五钱,丹皮五钱,黄连三钱,生栀子三钱,连翘五钱,生甘草三钱!武火急煎三沸,取浓汁立刻送来!”
整个救治过程行云流水,众人目瞪口呆。项羽虽然见识过此等神奇,重瞳之中仍异彩连连。
就在此时,帐外陡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和战马嘶鸣。
一身白袍几乎被鲜血染透的季布,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闯了进来,腰间革带上赫然别着十二颗面目狰狞的秦军首级,一脚不慎踢翻了旁边的药架。
韩信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一步,用身体挡住了虞瑶看向那些首级的视线。
这个细微的、近乎保护性的动作,引得正看向这边的项羽剑眉微不可察地一挑。
“会稽郡守殷通那老匹夫!”
季布声音沙哑,将一份染血的密报重重拍在案几上,“用陨星残铁打造了三百重甲!探子冒死回报,说甲片缝隙里填满了毒藜芦粉末!”
这位曾经是会稽郡骑兵都尉的汉子,在旧郡守府中仍有忠心的眼线。
虞瑶刚想开口询问毒藜芦的性状,韩信却已弯腰捡起地上掉落的一卷空白竹简。
他飞快地蘸着旁边药罐里流出的褐色药汁,在竹简上勾画起来:“毒藜芦性烈,遇水则急剧膨胀,若以火攻……”
他笔下不停,一条条火矢的轨迹跃然简上,“以火牛阵为基,辅以特制火矢,引燃其甲缝毒粉,可令敌甲受热膨胀,自溃其阵!”他手指划过简上潦草却清晰的曲线。
项羽的戟尖倏地探出,精准地挑起那片竹简,九曲金纹映照着墨迹未干的火攻图:“韩信,你从何处学来这火牛阵的变式?”声音带着无形的威压。
韩信身体明显绷紧,随即指向药炉中袅袅盘旋的艾草烟气:“前日见姑娘以艾灸熏蒸之法为伤兵驱寒祛湿,烟气流向受风势影响。卑职……便想到火势走向亦与气流相关。”
他手指再次划过简上线条,目光低垂,“至于火牛阵……是幼时听乡野老卒闲谈时记下的皮毛。”
“啊!”龙且突然大叫一声,丈二长斧带着呼啸的劲风猛地挥动,将旁边的药柜带翻,瓶罐滚落一地,然后又突然倒下。
韩信几乎是本能地朝着虞瑶的方向扑去,试图护住她,身体却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拦住——项羽的戟柄横亘在他身前。
同时,项羽另一只大手稳稳扶住了因药柜翻倒而踉跄的虞瑶。
“反应尚可,力道太弱。”项羽瞥了韩信一眼,语气平淡。韩信瞬间脸色惨白,额角渗出冷汗。
虞瑶三指轻按龙且脉搏,点了点头:“残毒尽去,已无大碍。”
一个滚落的小青霉素瓶被韩信眼疾手快地接住。
他低头,将药瓶恭敬地放回虞瑶的药箱,声音低沉:“谢将军指点。”转身去调配伤药时,虞瑶清晰地看到他后颈渗出的汗珠在微光下闪亮。
血色残阳将最后的光芒泼洒在医帐的麻布帘上,染出一片悲壮的金红。
又是一阵急促而独特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惊起了辕门外枯树上栖息的寒鸦。
虞瑶抬头望去,只见一骑如黑色闪电般冲破暮霭,在辕门外勒马停驻。
马上的骑士身姿颀长挺拔,一身玄色鱼鳞软甲下摆溅满了会稽山特有的赭红色泥浆。
他翻身下马的动作干净利落,腰间悬着的一枚蛇纹古玉珏,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阿羽!”
帐帘被一只戴着青铜护腕的手猛地掀开,来人带着一身风尘与淡淡的血腥气闯入。
正是项氏集团中另一位核心人物——钟离昧。他摘下覆面的青铜面甲,露出一张棱角分明、饱经风霜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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