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务室内，空气仿佛凝滞。沈钦律师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试图从温澜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眸深处找出哪怕一丝裂痕或表演的痕迹。但少女的眼神沉静如水，将所有真实的情绪完美地收敛在看似脆弱的外表之下，让人无从捉摸。
沈钦暗自吸了口气，压下心头那份挥之不去的异样感，迅速将注意力拉回到案件本身。她打开录音笔（仅用于自己记录，已告知温澜），声音恢复了专业性的冷静：
“既然暂时无法提供耀耀身上的直接证据，我们就从其他方面入手构建证据链。”她顿了顿，选择了一个相对基础的切入点，“温澜，首先，关于家庭暴力。你父亲温智富，是否有过殴打你或者你弟弟的行为？”
温澜微微垂眸，像是回忆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头：“有过。”她回答得很快，但随即补充，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心酸的“懂事”，“但是，他都很小心，会避开人。打的地方…通常也是衣服能遮住的地方。所以…应该很难留下证据，也没人看到。”
沈钦点头表示理解，继续追问：“家中雇佣的保姆，王阿姨是吗？她也从未目睹过？或者听到过什么动静？”
温澜沉默了。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她在快速权衡——让王阿姨做假证？沈律师看起来正直，恐怕行不通，反而可能弄巧成拙。但…如果王阿姨愿意说出部分事实…
她抬起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试探和超越年龄的审慎：“沈姐姐…如果…如果需要王阿姨作证，我们…可以先‘串供’吗？统一一下说法？王阿姨她很照顾我们，家里发生的很多事情，她其实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
沈钦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她再次审视着眼前的少女，她的思维方式和提出的建议，远比自己最初预想的要…成熟且具有策略性，甚至带着一丝危险的试探。
“温澜，”沈钦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语气斩钉截铁，“我的职业素养和法律规定，绝不允许教唆他人作伪证。事实就是事实，不需要，也不能进行任何篡改或串通。你的阿姨如果真的想帮助你们，她需要做的，是勇敢地、如实地说出她所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事实。只需要真相和细节，明白吗？”
温澜看着她严肃的表情，乖巧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坚持，仿佛刚才只是提出一个天真的想法：“嗯，我明白了。”
沈钦心中疑窦稍缓，或许只是孩子不懂事？她继续沿着逻辑链往下问：“那么，这次耀耀被带走，现场的目睹者，除了你，应该就是王阿姨了？”
温澜却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地纠正道：“沈律师姐姐，其实…昨天我不在家。赵姐姐可能忘了跟您说，我昨晚因为在朋友家休息，没回去。”她说着，目光转向一旁的赵清。
赵清猛地一拍脑袋，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哎呀！你看我这脑子！光顾着生气和担心了，把这茬给忘了！嘿嘿，对不起啊沈钦，你们继续，继续…”
沈钦看了赵清一眼，无奈地摇摇头，然后对温澜说：“看来，很多关键情况需要跟王阿姨单独深入谈谈。但现在这个时间点，你父母刚带走耀耀，家里肯定很敏感，直接接触她恐怕不太方便，也可能给她带来危险。”
她看向温澜，眼神里带着探询：“温澜，你有办法能安排一个安全、隐蔽的方式，让我和赵医生尽快与王阿姨见面详谈吗？”
温澜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点了点头：“嗯。我会想办法尽快安排。然后…通过赵姐姐告诉您。我…不能直接跟您有太多接触，容易被发现。”她的考虑显得周密而谨慎。
沈钦表示同意：“好。你现在的处境，确实需要格外小心。”她看着温澜，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温澜，我发现…你比我想象的要冷静和有条理得多。我是不是…不该再单纯地把你看成一个需要全方位保护的小孩子了？”
温澜迎上沈钦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瞳孔里没有丝毫闪躲，她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地、清晰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沉重和决绝：
“是。从我下定决心，想要拯救自己和我弟弟开始…我就知道，我不能…也不能再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真诚而柔和：“沈律师姐姐，很高兴认识您。也很感谢您和赵姐姐，愿意相信我，帮助我。”然而，她的下一句话，却又瞬间将气氛拉回冰冷的现实，“但我还是想说…如果，如果你们在调查的过程中，遇到了无法应对的危险，或者感觉到了远超预期的阻力…请立刻停手，保护自己最重要。量力而行。我…不会怪你们任何一个人。”
沈钦和赵清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复杂。她们双双郑重地点了点头。赵清忍不住开口，问出了盘旋在心头许久的疑问：“温澜…这件事情，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很多很多内情？只是现在能告诉我们的…只是冰山一角？”
温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出声叫住了她，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求和提醒：“赵姐姐。”
沈钦立刻明白了温澜的顾虑。她合上笔记本，打断了赵清进一步的追问：“赵清。”她对着赵清微微摇头，然后对温澜说，“温澜，你先回去上课吧，注意安全。你的事情，我和赵医生会再仔细研究，我也会去找信得过的朋友咨询一下相关情况。关于你知道的更多事情…等我们的调查进行到那一步，需要了解更多时，再跟你同步消息。”
温澜脸上重新挂起符合她年龄的、略带羞涩和感激的微笑：“嗯，谢谢沈律师姐姐，谢谢赵姐姐。我得去吃饭了。你们也一定要记得照顾好自己。”她站起身，礼貌地告别，然后轻轻打开医务室的门走了出去。
门一关上，赵清就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问：“欸！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问啊？她肯定还知道很多！”
沈钦看着好友那单纯急躁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眼神却变得深邃：“因为她不能再说更多了。至少在取得实质性进展、获得她更多信任之前，不能再逼问。知道得越多，对她来说就越危险。她现在是在钢丝上走路，每一步都必须计算精准。她提供消息的前提，是必须先确保她自己的安全。”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惊叹和凝重：“我从未见过…这么聪明的小孩。不，不是小孩，是聪明的‘合作者’。在我今天问出每一个问题之前，她似乎都已经预判到了，并且想好了应对的答案，以及…她真正想要从我们这里得到的信息和需要我们去做的具体事情。”
赵清听完，眉头皱得更紧了，一脸难以置信：“邪门了…我们一个学法的，一个学医的，加起来脑子还不如一个小学没毕业的丫头好使？”
沈钦看着赵清那副深受打击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带着点调侃：“是啊，笨蛋赵姐姐，连我都不如呢。”
“你！”赵清气得瞪她，但随即又垮下肩膀，“算了算了，不想了，脑子疼！饿死了！走，先吃饭去！天大的事也得填饱肚子再说！”
沈钦笑着摇摇头，被她拉着起身，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门口方向。
温澜…
你究竟独自背负着怎样的秘密，又在谋划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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