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碑上的“斩”字吸尽掌心血,张继平缓缓抽手,血痕未干,已凝成暗红纹路,顺着碑面裂隙渗入基座。那块碎裂后拼出“李坤”二字的玉碟悬于头顶,无声震颤,仿佛被无形之力压制,不得再动。他未抬头,只将律印收回袖中,铜钉贴腕,余温尚存,律丝在经脉中游走的轨迹渐趋平稳,不再指向藏律阁深处,而是沉入丹田,如根须扎土。
他转身走出密室,石门无声合拢,碑文隐去。外间守阁弟子早已退下,阁内符文逐一熄灭,唯有石台凹槽中金纹微闪,似有回应。他未停留,径直下楼,脚步落在木质阶梯上,每一步都压着前一刻的回音。
次日清晨,律察司主堂重新清理完毕。三叠竹简归位,案面划痕被一道新刻的律文覆盖:“凡判不备案者,律察可直查其卷,违令者,削职。”张继平坐在主位,面前摆着三份新呈的弟子名录。他未翻看,而是将一枚铜戒置于案上——那是他在律墟石室中以神识炼化的残钉所化,戒面无纹,触之微温。
巳时三刻,三名弟子奉召而至。
为首者年约十七,身形瘦削,眉宇间有郁色,是外门考核中以心性坚韧着称的赵元。其后一名少女步履沉稳,目光不避不迎,名唤林青,曾在去年冬猎中独自镇压一头越阶妖兽。末位少年低头站着,手指不断搓动衣角,名叫陈三六——正是七日前被断右臂逐出山门的那名外门弟子。他右袖空荡,脸色苍白,却仍站得笔直。
张继平扫过三人,开口:“你们三人,昨夜皆被律印感应,列入传道名录。赵元,你因三次复议刑罚记录,被判定‘执律偏执’;林青,你在冬猎中擅自更改围猎阵型,虽胜,但违令;陈三六……你本已除名,但律印昨夜自鸣,点你之名。”
三人无言。
“律法非铁板,人心亦非标尺。我选你们,不是因你们守律,而是因你们——动过律。”
赵元猛地抬头:“弟子只是觉得,有些罚太重。”
“那就去学,为何重,为何轻。”张继平拿起铜戒,轻轻一弹,戒面泛起涟漪般的光晕,“今日起,你们不必回原院,暂居律察司后院厢房。每日辰时到此,修习我所授之法。”
他抬手,铜戒离案,悬于空中。一道细如发丝的金色律丝自戒中延伸,缓缓分裂为三,分别落向三人眉心。赵元眉头一跳,林青瞳孔微缩,陈三六则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这是我在律墟所得,非门中正统心法,也非神识锻体之术。”张继平声音低沉,“它教人如何‘听律’——听律令背后的因由,听判决之下的沉默,听那些被压下的声音。”
林青终于开口:“长老,这法门……能让我看清对错?”
“不能。”张继平摇头,“它只能让你看清,为何会有对错。”
铜戒落下,律丝隐没。三人额上各留一道淡金印记,转瞬即逝。
“第一课,不练气,不凝神。”他起身,走向后堂卷库,“你们每人取一卷近三年未经备案的判决文书,带回去,读三遍。第一遍,看判词;第二遍,看证据;第三遍,看——谁没说话。”
赵元迟疑:“若发现错判?”
“写复议状。”张继平停步,背对他们,“若无人受理,就写第二份,第三份。直到有人听。”
林青问:“若上头压下呢?”
“那就写给下一个能看的人。”他推开门,“律察司的门,从今日起,为你们开着。”
陈三六挣扎着要站起来,左手撑地,身体颤抖。张继平回身,目光落在他空荡的袖口。
“你不用写。”
少年一怔。
“你用听。”张继平取出一块刻有律纹的木牌,递过去,“这是律听牌,能引动残余律丝共鸣。你把文书贴在牌上,闭眼,听——那些被删去的供词,被烧掉的证物,被压下的申诉。”
陈三六双手接过,指尖发抖。
三人退下后,张继平回到主堂,取出那册残页手抄本,翻开至撕裂处。他蘸墨,在残纸上补写:“……继之以正,不可私授。若律已浊,当清之以行;若令已偏,当正之以身。”
墨迹未干,铜戒忽震。他低头,戒面浮现出三道微光,分别对应三人所在方位。赵元的光点停在刑律司外围,似在查阅什么;林青在演武场边,静坐不动;陈三六的光点则在后山断崖,一动不动。
他起身,走向后院。
陈三六坐在崖边,木牌贴在耳边,脸色惨白如纸。他嘴唇微动,像是在复述什么。张继平走近,听见断续低语:“……我不知禁制位置……我只是迷路……求大人明察……”
那是三年前一名被处死的外门弟子的临终供词,早已焚毁,无人记录。
张继平站在少年身后,未出声。风从崖底吹上来,卷起陈三六的衣角,木牌上的律纹正一寸寸变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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