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赛港区夜晚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清晨带着潮湿和金属摩擦的气味就已笼罩了港口。薇薇安，或者说此刻穿着工装、脸上沾着点灰尘的“让娜”，正蹲在b7库区对面一个废弃吊车操作台的下方阴影里。
她的视线透过锈蚀的钢架缝隙，紧盯着仓库门口进进出出的工人，耳朵专注地分辨着经过加密处理、沙沙作响的步话机里传来的汇报。
“……目标人物马丁·勒鲁瓦确认离开住所，常规路线步行前往港务局大楼。杜瓦尔办公室秘书确认今早其内部日程有异常安排，预留了非工作时间段的安保信息简报单录入时段。‘地中海贸易公司’标记合金锭货箱，已有部分按预定运输计划，于清晨五点由专用驳船运离该库区，报备目的地确认为里昂公社车辆厂。” 内务部渗透进港口信息处理中心的“眼睛”平静地叙述着。
“驳船编号，接收方签收凭证细节。”薇薇安的声音压得很低，冰冷而清晰。
“驳船‘蓝色多瑙河’号。签收凭证表面符合规范，签字为车辆厂物资管理处一位中层干部——内务部记录显示该人身份可靠，初步判断为被冒用签名或利用其信任关系。”
报告者补充道：“值得注意的是，这批合金锭报单显示重量又回归了之前四舍五入到0.78x的习惯模式，与昨夜那份异常记录的‘精确值’不同。似乎昨夜杜瓦尔的‘抽查’触发了某种修正机制。”报告者补充道。
薇薇安的目光锐利起来。冒用签名、重量习惯的反复……这是为了掩盖什么？那批精确称重的货物，多出来的“东西”被紧急处理了吗？还是在驳船上？
一个关键问题浮现：贝特朗昨天焦虑什么？仅仅是杜瓦尔的“抽查”打乱了他参与的利益链条？还是说，他也不知道那批货被动了手脚？
她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能把表面利益输送和深层间谍活动连起来的链条。就在这时，步话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是另一条单独线路的信号接入。
“让娜，计划委员会物资分配小组办公室的内线回复了。”是薇薇安在马赛内务部临时协调中心的助手，“关于那个化肥——合成氨原料N34批次的最新港区库存和流转情况。”
薇薇安精神一振：“讲。”
“记录显示N34系列原料上周有三批次入库，均通过‘地中海贸易公司’代理，符合科贝尔主席特批的加速工业计划流程。其中大批次已按农业计划调配流向各区合作社和集体农场。但记录里提到……”
助手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确定，“有个微小标注：‘L-3库区临时额外占用仓储空间，需调整原定N34批次小部分存储位置至冷库预留区’，文件落款处有杜瓦尔签名的模糊复印章印迹。调整时间就在昨夜。”
L-3库区？冷库预留区？
薇薇安脑海中瞬间闪过港区布局图。L-3库区紧邻昨夜杜瓦尔他们“抽查”的b7库区，所谓的“冷库预留区”其实是个管理模糊的货场交接缓冲区，通常用于存放少量短期滞留或等待特殊处理的货物——并不适合大量对温度敏感的农用原料！
她猛地站起身，围巾下的双唇无声地张合了一下。
马丁·勒鲁瓦在安保信息简报上预留的非工作时段录入权限……
杜瓦尔签发的原料临时存放调整指令……
勒克莱尔的合金锭与N34原料同属“地中海贸易公司”代理……
贝特朗昨夜表现出的、超出一般利益勾连的焦虑不安……
“间谍活动的‘肉’，穿上了‘工农业原料’的‘外套’！”
一种冰冷的战栗感爬升上她的脊椎。德意志帝国的特工，根本没有浪费时间去精准塞入几片间谍设备或几磅黄金。他们巧妙地利用了公社工农业发展的紧迫需求这个弱点！
利用类似贝特朗这样被贪婪腐蚀的干部，在宏大的、看起来无可指摘的工农业原料或设备进口项目（如合金、化肥原料）中进行套嵌操作：少量非法物资（无论是情报设备还是活动资金）、甚至可能是潜伏的特工本身，混杂在急需的战略物资中一同入境。
一旦通关放行，在后续流转环节（比如杜瓦尔“合理”签发的仓储位置调整指令）迅速剥离。被紧急转移和隐藏的，就是昨夜那份“精确重量”里多出的东西，是渗入法兰西肌体的病毒！而所有暴露在明面上的转移记录（比如合金锭运往里昂），都是精心设计、层层保护的假象和诱饵！
马丁·勒鲁瓦，那只深藏的鼹鼠，他关键的作用不是亲自搬运，而是利用信息协调官的便利，在最恰当的时机（玛格丽特即将巡视马赛期间），将经过他微调的、看似完整的安保信息流传递给杜瓦尔，再由杜瓦尔利用职权发出指令，完成这套复杂调度的最后一环。玛格丽特就是目标！在港口，在这个法兰西革命的门户制造混乱、行刺或更严重的破坏！
薇薇安几乎要捏碎手中的步话机。时间在以分钟为单位流失。玛格丽特巡视就在眼前。
与此同时，在港口区边缘的红色曙光农业合作社联合会的小办公室里，气氛同样凝重。办公室里挤满了人，有合作社负责分派的骨干、有脸色焦急的乡村代表、还有几位被艾蕾紧急召集来的港口码头工会工人代表。空气里弥漫着汗味、焦虑和一种火山爆发前的压抑。
“同志们！我们不能再等计划委员会绕弯子了！”艾蕾站在一张堆满文件和账册的桌子前，一手还拿着卷起的供销计划图，另一只手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磷肥！这是播种的命脉！国家配给减少三分之一，德意志人趁机压价，私人粮贩子勾着外面搞黑市！现在我们自己找的替代方案，连运进港的原料都卡在仓库里不见踪影！”
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阳光向日葵”摆件弹了一下：“港口工会的同志们已经初步调查了！洛朗，告诉大家你们看到了什么！”
一个身材敦实、穿着沾满污迹的码头工作服的中年男人向前一步，粗犷的声音带着愤慨：“昨天在L区卸的一批原料货箱，我们工友按照清单核对的时候，就被杜瓦尔手下的几个穿便服的人给拦了！说是指挥部的命令，要临时腾挪地方给什么‘特别储备’。他们动作快得很，工都没派多少，急吼吼地就把几十箱货给挪到L-3旁边那个平时放废包装的临时堆场去了！妈的，那破地方连个正经棚子都没有，一下雨就完蛋！”
“对！就是那批标着N34的原料！”另一个年纪轻点的工人接口道，“当时带头的那个瘦高个，就是昨天夜里贝特朗陪着在b7库转悠的那个什么公司经理！”
艾蕾琥珀色的眼睛扫视过众人：“同志们！大家想想！为什么杜瓦尔的手下那么急着要在非工作时间挪动属于农业计划的原料？为什么要用一个明显不合格的地点来存放宝贵的物资？贝特朗，那个靠倒买倒卖发家的投机商，为什么出现在货物旁边？还有那个可疑的公司经理？”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如铁般冷硬：“这不是意外，这是人为的！有人在利用我们国家急需物资的通道，在干别的勾当！他们挪动的不只是肥料，他们是在挪动属于我们所有劳动者明天的面包，是在给我们法兰西的革命进程下绊子！我怀疑，这背后有德意志帝国插手的影子！”
“狗杂种！”一个老农民气得捶胸顿足，“干死这帮蛀虫！”
“抄家伙去看看他们搞什么鬼！”有血气方刚的工人喊道。
艾蕾抬手压下了过激的声音，眼中却燃烧着不妥协的火焰：“冲动解决不了问题。我们现在需要的不仅是肥料！更需要揭露这帮蛀虫的黑手！港口工会的同志们，我需要你们继续暗中盯住那些被移走的N34货箱位置，所有靠近它们的人、车、船只，统统记下来！农业合作社的同志们，立刻把各村各社有正义感的老人、妇女组织起来，在L区外进行正当的、和平的巡视！理由就是——监督我们农业合作社财产的存放安全！要大声喊出来，让港务局、让所有管事的、让整个马赛的人都知道！谁也别想偷偷摸摸地动我们的东西！”
她拿起桌上那张盖着合作社联合公章、并写着“农业合作社联合资产临时监管巡查证”的粗糙纸张（这是她连夜让油印机赶制出来的）：“他们用规章玩阴的，我们就用群众的力量在阳光下回击！”
当薇薇安结束通话，快速制定出利用马丁·勒鲁瓦即将进行的“信息简报单录入”作为突破口、实施抓捕和诱饵行动的详细计划时，一位负责外围监视的“眼睛”传来了新的紧急讯息：
“港区L-3库区附近聚集了上百名合作社社员和农民，以监督保障农业财产安全的理由开始在缓冲带边缘进行‘和平巡视’，人数还在增加！他们……似乎知道那批挪走的肥料就在那里！他们打出了标语！”
薇薇安瞬间就明白了艾蕾的行动。这不是巧合！是那个小太阳在燃烧！她在用自己最熟悉、最有力量的方式，从下方，从土地里，撬动着冰冷的官僚机器和阴谋的链条！她搅起的尘嚣和关注，如同聚光灯般打向了那个关键的L-3堆场，打向了杜瓦尔昨夜签发的那个指令所指向的位置！
艾蕾的行动，虽然可能打草惊蛇，但同时也制造了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迫使他们可能不得不提前动用或转移那批可能藏着“肉”的“外套”的机会。一个内务部的行动暗线，一个群众的自发明线，以各自的方式，共同把焦点死死压在了那堆被移走的N34原料货箱上。
薇薇安的嘴角，几乎微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冰封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属于“人”的温度。她对着步话机下达命令：
“行动方案不变。但抓捕马丁·勒鲁瓦的时间点，调整为……当监控显示杜瓦尔或其核心马仔因L-3区群众集会而开始出现紧急应对通讯时！同时，动用应急机动力量，严密布控L-3货堆周围所有路径，注意任何伪装成农业运输工具的车辆！艾蕾同志……点燃了太阳，现在我们必须在光和影的交界处，把那窝蛇虫鼠蚁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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