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不明白，圣子看到他的一瞬间分明颤抖了一下，那双眼瞳里充满了悲哀与怜悯。
就好像他是什么可怜的人。
可他不知道这种柔和的怜悯来自哪里。
他是帝国最负盛名的雄狮，身体里流淌着古老而高贵的王室的血，不久后就会成为这片大陆上最年轻的帝王。
难道说，在他身上，会发生什么悲惨的事情吗？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直到神父牵着圣子走进教堂，踏上圣坛的台阶——
那个除了圣子，任何人都不被允许踏足的神圣之地。
就连帝国最尊贵的王子殿下，也只能在台阶下仰望着被圣光笼罩的圣子。
圣子身上带着教堂中特有的蔷薇花露的清香，甚至混合了一部分轻柔的茉莉香气。。
路易斯逐渐听不见圣子大人轻声的颂祷。
“圣子，我有罪。”在圣子指尖上的圣水洒在发顶的时候，路易斯真心实意地忏悔着。
骄傲锋锐的王子像被轻易驯服的狮子那样低下了头颅。
但那双雄鹰一样锐利恣睢的金眸却昂扬向上，僭越地盯着司镜的脸。
面前的男人高大健壮，甲胄与佩剑在大厅中闪闪发光，金发金眸，是皇室的标志。
下一个环节，是圣子为教众和国家献上祝福。
司镜按照流程，转身面向圣坛。
目光看着跟圣坛融为一体、贯穿了穹顶和室内的雪白高塔。
这座塔象征着光明尊荣，是天堂与俗世之间的连接。
马赛克镶嵌工艺的琉璃花窗折射着丰美的阳光，落在雕刻细腻的塔面上。
带来一种属于天堂的崇高的巴洛克式繁华美感。
司镜的手放在圣经上，长袍逶逶迤迤地垂下，旖旎地只露出一点脚尖。
他看着面前的圣坛和高塔，身体阵阵发冷。
只有他自己知道，圣坛地下潜藏着一个怎样恐怖的恶魔。
根据系统提供的消息，距离他娇嫩面庞不过二尺的神圣高塔之下，就是一个昏暗的地牢。
那里镇压着强大的初代吸血鬼——这片大陆上所有邪魔的始祖，吸血鬼王海因里希。
来自穹顶之外的炽热阳光穿过高塔镂空的采光顶，直直地照射进塔内。
并且由于特殊的构造，炙热的阳光将直达地底，折磨那具被粗重银锁束缚着的强大躯体。
传说中畏惧阳光的吸血鬼，在阳光的照射下会虚弱不堪，并且感受到灵魂被灼烧撕扯的痛苦。
司镜不知道这只刚刚苏醒的鬼王，是怎样被教会和皇室用计谋捕捉；
并且通过参政院的一致决定，被秘密送到圣索尔顿教堂的圣坛之下。
他只知道，只要海因里希获得自由，第一个要杀死的人一定是自己！
只是因为在教众面前孱弱神圣又温柔和悦的圣子，暗地里其实是一个道貌岸然的恶毒家伙。
为了发泄恶念，或者为了给自己一成不变的生活增添那么一丁点乐趣——
圣子大人在信徒们看不到的地方，每天都会进入地牢，用圣水和银器来折磨被紧紧束缚的吸血鬼。
每当看着那苍白如玉、肌理分明的肌肤被划开道道伤口，血肉翻卷，再被阳光灼烧出阵阵白烟。
美丽的圣子就会发出悦耳娇柔的笑声。
可他不是圣子，真是前人造孽，后人遭殃。
他刚来到这个世界就要面临吸血鬼王的满值仇恨，他能找谁说理去呢？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能被海因里希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这座高塔最初建立的时候，就是跟地牢同步设计的。
设计师在中空的高塔内部放置了很多镜子，通过精密的计算，地牢里的人能清晰地看到外面的场景。
设计师的初衷是好的，希望纯洁的圣子在祈祷的时候，能够被地牢中罪大恶极的罪犯看见。
从而唤起犯人内心深处的良知，让其望着圣子的面容，真心忏悔自己的罪孽。
但是现在司镜只觉得如芒在背。
背过身的司镜低声诵念着祷词，空灵的声音在嶙峋高耸的教会中厅里回荡。
仿佛来自天国的声音能够激起每一个信徒的忏悔，他们仰头崇敬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圣子。
渴望用最卑微最敬虔的姿势匍匐在地。
白胡子的神父穿着昂贵华丽的衣袍，肥满的细白面颊染上欢快的红光。
他满意地望着那身体刚刚抽条的、宛如春日初绽的嫩桃的圣子。
他有着最纯美的脸庞，还有温柔似水的性子。
这是教廷用昂贵的真丝、牛奶、玛瑙、珍珠和各样宝石奉养着的神的孩子。
可即便如此，他的身子还是十分虚弱。
教会认为，圣子大人孱弱的身体是上帝赐福太过的缘故。
上帝和圣母将圣子赐给教会和贵族，那美妙圣洁的躯体承担了太多教会的责任和来自天堂的福泽，所以变得孱弱不堪。
这不能怪罪神子，他是那么可怜可爱，那么受人尊敬。
在这片广袤的大陆上，如果有人说他见过圣子，而不被其光芒万丈的魅力而吸引的话，那这个人就不够诚实。
仪式结束，司镜在鲜花和教众的掌声中离开了教堂。
他扶着神父的手臂，从花圃转进了地牢。
-
里面有一股阴湿腐败的气味，还有一盏盏接连亮起的壁灯。
走在前方的侍者尽职尽责地在每一盏壁灯中灌注灯油，并将其点燃。
以免太过昏暗的环境让圣子明亮的双眸感到不适。
越是接近那扇紧闭的铁门，司镜就越是腿软。
他能很明显地感受到那种从灵魂而生的恐惧和被碾压的压迫感，就像是最普通的人类面对高维生物时的那种畏惧。
哪怕跟里面被捆缚着的海因里希比起来，圣子大人是自由且代表光明的。
他的灵魂尖叫着告诉自己，不要走进去！
只要他轻轻推开铁门，他在这个世界中的安宁日子就会被摔得稀碎。
但是他面上却不能暴露出一丁点畏惧，只能乖巧地接过神父递来的圣经。
在原书中，海因里希被关起来之后，司镜主动向教会和皇室提出每日前往地牢，为他诵读圣经。
他给出的理由是让上帝的箴言净化这颗被肮脏污染的灵魂。
神爱世人，圣子大人当然也是一样。
元老院那些老家伙们被圣子的宽宏与博爱感动得热泪盈眶。
不过对于圣子本人来说，他当然不是来给海因里希诵读经文的。
一切的借口都是为了更加方便地折磨他罢了。
神父虔诚地看着他，棕色的眸子在灯火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手在额头和双肩上各点了一下：“阿门！愿上帝祝福你，我的孩子。”
神父躬了下身子，歉疚地微笑着：“你知道的，待会还有几场布道，我就不能留在这里陪你了。”
“您请便吧，我可以的。”司镜将圣经按在胸前，侍者为他拉开了铁门。
此时此刻，他只能祈祷手上的这本圣经真的能有作用。
随着铁门被一点点拉开，司镜终于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吸血鬼——
只活在文学作品中的奇幻而美丽的生物。
他四肢都被死死地捆着，绝无一丝移动身体的可能。
但是这并没有让他看起来像个阶下囚，反而显得淡漠而优雅。
就好像没有人强迫着他被锁在这里，而是他自己慷慨地任由躯体被覆上锁链。
用一种宽宏而淡漠的心态俯视众生，向尘埃中的蝼蚁展示他的强大和优美。
粗壮银链缠缚着结实有力的肢体，深深地陷入瓷白的肌肤中，造成了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墨黑的长发犹如海藻，在炽热的阳光下泛着润亮的色泽。
五官深邃诡艳，丰富墨线精致勾画的眼角眉梢都带着邪性诡异的妖艳。
水苍玉般的面庞和红宝石般的红唇让人忍不住怀疑，他就是由珍贵的宝石雕琢而成的完美艺术品。
毕竟人世间很难有这般的美貌。
突然，司镜跟那双猩红的眸子对上。
吸血鬼特有的红瞳殷红如血，炽热又嚣张。
那双奇异瞳孔中仿佛翻涌的血色湖海，充满无穷无尽的嗜血欲望。
司镜觉得自己差点晕过去，剧烈的恐惧啃噬着他的神经末梢，超频跳动的心脏有些闷痛。
他不知道这是这具娇弱身体的病痛，还是单纯地跟海因里希处于同一空间带来的应激反应。
“咳……”
总之他轻轻地咳了一声，像一滴眼泪落在湖水中，荡起轻微的涟漪。
侍者担忧地扶住了司镜的身体，感受到华丽衣袍下，圣子在微微颤抖，他轻声地咒骂了一句：
“该死的路西法的后裔，愿上帝赐予他永恒的灭亡。”
一定是这只恶魔身上的邪恶气息侵扰了圣子。
圣子每天都为了净化他的灵魂而努力，可是恶魔竟然没有丝毫动容，真是无药可救。
司镜微微抬手，制止了侍者喋喋不休的诅咒。
他想怎么辱骂海因里希都没关系，但至少别当着自己的面。
司镜还不想让海因里希对他的仇恨值继续增加。
按照原书的设定，海因里希在某个时间节点一定会冲破束缚，到时候他肯定会被搞得很惨。
想到这些，司镜寒毛直竖，同手同脚地走过去，坐在椅子上，强撑着翻开了圣经。
侍者看司镜的状况好像好了很多，才放心下来：
“辛苦您了，我先离开了，您摇一摇门边的铃铛，我就会来接您。”
这句话，侍者已经说过无数次。
实际上，他们也曾无数次地提出要留在这里保护圣子，因为海因里希是一头野性未驯的野兽。
他们的圣子是那么娇弱温柔，即便是几句无礼的话语都会让他变得面色苍白，宛如清晨易碎的露滴。
但是善良的圣子告诉他们，诵经的过程不能被任何人看见。
这是为了保证海因里希能更好地投入其中，不必被其他不相干的人分去心神。
让他能够更完整更专注地接受上帝的话语。
多么伟大的圣子啊！
侍者的目光崇敬地落在司镜身上，满心激动，几乎无法呼吸。
俨然把司镜视作是上帝在人间的化身：“愿上帝保佑您。”
侍者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子上。
盘子里是盛放圣水的银壶，还有锋利的银匕首。
一想到这些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司镜就头疼。
司镜微微抬起了眼睫，在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海因里希的修长有力的小腿。
肌肤光滑，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得益于吸血鬼强大的恢复能力，无论承受多少惨烈的折磨，他的皮肤上也不会留下一丁点伤痕。
“砰”的一声细微声响，侍者关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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