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的目光,穿透了平心殿的厚重石壁。
她的视线越过部落的边界,越过蛮荒的山川,最终落在了那片终年被无尽怨气与滔天血煞笼罩的死寂之地。
幽冥血海。
那一刻,她眼神里属于祖巫的霸道与蛮横,如同退潮般悄然隐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神性的宏大悲悯。
更有一种,不惜将自身燃烧殆尽,照亮永恒黑暗的决绝。
“我的条件是……”
她的声音很轻,每一个字吐出,都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气力,带着一种足以压塌万古青天的沉重。
“将来若有一日,我身化轮回,为这洪荒天地间亿万万飘零的孤魂野鬼,开辟一条往生之路时……”
轰!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座平心殿内那股沉稳厚重,与大地融为一体的脉动,骤然紊乱了一瞬!
石壁上的盘古开天壁画,光影扭曲,仿佛那劈开混沌的巨斧都为之震颤。
这是何等惊天的宏愿!
她竟然在此刻,就在此地,向杨辰这个最大的变数,这个血脉中镌刻着宿敌烙印的存在,吐露了自己未来身化轮回的终极秘密!
这已经不是一场博弈。
这是一场赌上了一切的豪赌。
她将自己最隐秘的道,将整个巫族未来的命运,全部化作了沉甸甸的筹码,毫不犹豫地,重重推到了杨辰面前的赌桌上。
后土收回了那仿佛已经看穿了生死的目光,重新凝视着杨辰。
那双温婉的眼眸深处,再无半分试探,只剩下一种毫不掩饰的恳求与托付。
“我希望你能出手,护我巫族周全。”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不是畏惧,而是一个即将远行的母亲,对自己身后无法割舍的孩童,最深沉的牵挂。
“让他们,不至于在我离去之后,被其他势力清算,落得个……族灭的下场。”
杨辰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没有开口。
整座平心殿,陷入一种比殿外蛮荒大地还要古老的死寂。
穹顶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幽冷的光,光线穿过空气中悬浮的微尘,投下两道孤绝而对立的影子,在粗砺的石壁上无声地拉长、扭曲。
杨辰的指尖,在巨大而粗糙的石桌上,极有韵律地,一下,一下,轻轻敲击着。
咚。
咚。
咚。
这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殿宇内那股与大地脉动相连的厚重气机,精准无比地敲在后土的心神之上。
每一个节拍,都像是在丈量她道心的裂痕。
良久。
杨辰的目光深处,掠过一抹极淡的欣赏。
未来的地道之主。
这份洞悉未来的远见,这份为族群甘愿献祭自身的决绝,这份承载众生之苦的宏大慈悲。
确实,足以让那高坐九天的六圣,都显得渺小。
心中,的确生出了一丝敬佩。
然而,敬佩,是敬佩。
生意,是生意。
杨辰笑了。
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个动作,没有掀起一丝法力波澜,却让后土那双始终温婉如大地的眼眸,骤然收缩。
她周身那股与整片巫族大地融为一体的沉稳气机,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紊乱。
殿内的光,似乎都为之一黯。
“娘娘,你这笔买卖,听起来,确实很划算。”
杨辰的声音,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凝固。
他的语调里,带着一丝玩味,一丝让人完全捉摸不透的笑意,轻飘飘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响。
“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一个不确定的承诺。”
“来换取我此时此刻,一个实实在在的庇护。”
他的话语,不带任何烟火气,却像一柄无形的手术刀,在后土毫无防备之下,精准地剖开了她那份宏大悲愿之下,最赤裸、最本质的交易核心。
后土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可是……”
杨辰的语气,陡然一转。
那份玩味,那份笑意,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洞穿万古,直指本源的绝对锐利。
“你身化轮回,补全天地,这桩功德,确实大到足以震动整个洪荒。”
“但同样,这也是一桩因果,一桩足以让圣人都要退避三舍,望而却步的天大因果!”
他的声音不高,每一个字吐出,都化作了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后土那坚逾神铁的道心之上!
后土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你要建立地府!”
“你要划分生死!”
“你要执掌轮回!”
杨辰的语速不快,却步步紧逼,每一个词都带着一股碾碎一切的压迫感。
“这,等于是在天道早已定下的秩序之外,另起炉灶,自成一界!”
“娘娘,你觉得……”
杨辰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那高高在上的天道,会轻易让你成功吗?”
“恐怕,不等其他势力动手清算你的族人,单是天道降下的阻碍与劫数,就足以让你呕心沥血的宏愿,彻底功败垂成,化为泡影!”
话音未落。
杨辰站起身。
他端起那只比人头还大的陶土酒碗,一步,一步,缓缓走向后土。
两人之间的距离,在无声中被迅速拉近。
不足三尺。
他身上那股辛辣的酒气,混杂着一种比混沌还要古老,比虚无还要死寂的终结气息,扑面而来。
后土那始终与大地融为一体,包容万物的气机,竟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向内收缩,形成了一道最本能的防御壁垒。
她的道,在畏惧!
杨辰的目光,直视着她那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的眼眸,将她所有的震惊、所有的难以置信,尽数收入眼底。
他一字一句,声音清晰得仿佛用刀锋,直接镌刻在了后土的神魂深处。
“所以。”
“不是我,需要你巫族的庇护。”
“而是你那条艰难无比,注定要与天争命的轮回之道,需要我。”
“需要我这个,连天道都要忌惮三分,连六圣都要好言相劝的‘变数’,为你保驾护航!”
话音落下的瞬间,杨辰举起了手中的酒碗。
他对着后土,遥遥一敬。
那姿态,不是平等的盟友。
更像是高高在上的债主,在审视自己的所有物。
他看着后土那张血色褪尽,苍白如纸的脸,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
“娘娘,你算错了。”
“从一开始,就不是我欠你巫族因果。”
“是你那条轮回之道,也欠着我一份天大的因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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