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麟飞从血淋淋的卷宗中得出的结论，简单直接却鞭辟入里。他那套“缺啥讲啥”的理论和“对敌需狠”的觉悟，让苏昌河看到了他飞速的成长。而当这股觉悟转化为行动力时，便催生出了一项看似异想天开、却又暗合时宜的“全民学习”倡议。
“所以啊！”火麟飞一巴掌拍在堆满卷宗的桌子上，震得灰尘簌簌落下，他金色的眼眸里闪烁着一种混合着后怕和坚定的光芒，“咱们自己人，必须得一起长心眼！一起看书！长见识！包括咱们的朋友和家人！不然哪天被人卖了，还乐呵呵地替别人数钱呢！那才叫冤死了！”
他这话说得粗俗，却形象得让人无法反驳。苏昌河与苏暮雨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深意。火麟飞这话，虽是源于对江湖险恶的直观感受，却无意中切中了暗河未来发展的一个核心——提升整体成员的认知水平和格局。
“昌河！暮雨兄！”火麟飞越说越觉得此事刻不容缓，他凑到书案前，身体前倾，语气急切，“之前咱们不是说要让大家看史书、律法吗？我觉得这事儿不能拖了！得抓紧！马上办！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咱们不能光练肌肉，不练脑子啊！”
他挥舞着手臂，开始描绘他想象中的“学习型暗河”：
“得定个规矩！以后，但凡是咱们暗河的骨干，还有他们的家眷，只要认字的，都得轮流上课！不认字的，先扫盲！教材嘛……就从最基本的史书开始，什么《北离通史》、《列国志》什么的，得知道咱们这天下是怎么来的，皇帝老儿和那些大官是怎么斗的！”
“还有律法！得懂法！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是红线，免得被人用律法当刀子使！”
“再有就是兵法！不是让大家都去打仗，是学那个思路！学怎么运筹帷幄，怎么识破诡计！就像咱们之前说的阳谋！”
他甚至想到了更深一层：“最好……还能请些靠谱的先生，讲讲人情世故，讲讲怎么辨别忠奸，怎么……嗯……怎么管理手下！对！当老大的也得学习怎么当个好老大，不能光会打打杀杀！”
苏暮雨面具下的嘴角微微抽搐。让一群习惯了刀头舔血的杀手和暗探去学人情世故和管理学？这画面太美，他有点不敢想象。但……仔细一想，若暗河真想转型，想培养出能独当一面、甚至能渗透朝堂的人才，这些……似乎又确实是必备的素养。
苏昌河沉默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火麟飞这个提议，看似跳脱，实则与他之前“因材施教”、“文武并举”的思路一脉相承，甚至更进一步。这不再是仅仅针对有潜力的孤儿，而是要将学习之风，自上而下地吹遍整个暗河的核心层。
提升整个组织的“软实力”，这确实是对抗未来更复杂局势的治本之策之一。一个只会执行杀戮命令的组织，终究是工具。而一个拥有共同信念、具备一定知识储备和战略眼光的组织，才可能成为真正的……势力。
“可。”苏昌河终于开口，言简意赅地肯定了火麟飞的想法，“暮雨，此事由你统筹。先从史书、律法入手，编撰简易读本，设立讲习之所。首批受训者，定为各据点主事、执事及以上人员及其适龄子弟。授课之人，可从内部遴选通文墨者，亦可……谨慎外聘。”
他没有采纳火麟飞“全家充电”的激进想法，而是采取了更稳妥、更有针对性的步骤。先从中高层及其接班人开始，逐步铺开。这是典型的苏昌河风格——目标明确，步伐稳健。
“是！”苏暮雨躬身领命。他明白，这看似简单的“学习”任务，实则是暗河内部一场更深层次的思想变革，其意义不亚于一次武力清洗。
“太好啦！”火麟飞见自己的建议被采纳，高兴得眉飞色舞，“昌河你太有远见了！这事儿办成了，咱们暗河的战斗力绝对能翻好几番！以后咱们的人，出去能打，坐下能谋，看谁还敢小瞧咱们！”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暗河子弟文武双全、扬眉吐气的美好未来，兴奋地搓着手：“到时候，咱们也搞个……嗯……结业考试！成绩好的有奖励！还可以组织辩论赛，让大家讨论历史案例，活学活用！”
苏昌河看着火麟飞那副干劲十足、仿佛自己要当山大王的样子，有些无奈，又有些……难以言喻的慰藉。这少年，总是能用最朴素的热情，点燃最实际的改变。
“此事需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苏昌河泼了盆冷水，但语气并不严厉，“眼下首要，仍是应对浊清的反扑。”
“明白！”火麟飞用力点头，“拳头要硬，脑子也要活！两手抓，两手都要硬！”他又蹦出了一句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口号。
接下来的日子，暗河这台庞大的机器，在应对外部压力的同时，悄然启动了一项内部“软件升级”计划。苏暮雨展现出了惊人的执行力，很快便在总部开辟出几间静室作为“文渊阁”讲习所，组织人手筛选、编撰适合的教材，甚至通过隐秘渠道，物色了几位因党争失意、却满腹经纶的老学究作为“客座教授”。
首批被要求“充电”的暗河骨干们，起初大多叫苦不迭。让他们拿刀杀人易，让他们握笔读书，简直比受刑还难受。但当他们得知这是大家长的严令，并且与未来的职位升迁、资源分配挂钩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坐进课堂。
而火麟飞，则成了最积极的“旁听生”兼“学习委员”。他自己虽然对之乎者也头疼不已，但却乐此不疲地监督别人学习，时不时还用自己的“火氏解读法”去“指导”别人，闹出不少笑话，却也意外地活跃了课堂气氛。他那种“咱们一起学，谁不学谁吃亏”的架势，无形中减轻了不少人的抵触情绪。
暗河内部，悄然刮起了一股微弱却持续的学习之风。这股风，暂时还无法改变暗河的本质，但却像一颗种子，埋在了这片曾经只崇尚武力和阴谋的土壤里。
苏昌河偶尔会悄然出现在“文渊阁”外，隔着窗棂，看着里面那些拧着眉头、与书本较劲的部下，以及那个上蹿下跳、精力过剩的红发少年，目光深远。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唯有自身强大，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这强大，不仅在于利刃，更在于心智。
火麟飞这看似随口的提议，或许将在未来，为暗河带来比任何神兵利器都更强大的力量。而这一切，都始于那个少年从血案卷宗中得出的、最朴素的担忧——千万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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