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辰宇将自己彻底埋进了工作里。
他几乎是住在了工作室，用一场接一场的会议、一行又一行的代码填满所有时间，试图用疲惫麻痹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内心的痛苦。他迅速批准了林溪的股权转让，将款项单独存入一个账户，分文未动。他雷厉风行地处理了泄密的前队友，用铁腕手段与腾辉科技周旋，甚至开始着手反击沈玉媛的阴谋。
他看起来冷静、高效、不可战胜。只有宋致远知道，好友眼里的光已经熄灭了，那不过是一台精密运转的、没有灵魂的机器。
《纪元》的运营并未因林溪的离开而停滞，新版本“虚空之海”在修改了核心创意后，依旧如期上线，市场反响不错。但只有核心团队清楚，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问题首先出现在新角色的设计上。
美术组提交了几个方案，技术力无可挑剔，渲染精致，动作流畅。但陆辰宇看着屏幕，总觉得缺少了灵魂。那些角色漂亮，却无法打动人心。
“这里，光影的逻辑不对，”他指着角色铠甲的反光，“按照‘虚空之海’的环境光设定，折射角度应该更扭曲，带一点……破碎感。”他试图描述，却找不到准确的词汇。以前，这种关于“感觉”和“氛围”的玄学问题，都是林溪一针见血地指出，并用画笔完美呈现。
美术组长面露难色：“陆总，您说的破碎感……具体是指？”
陆辰宇张了张嘴，发现自己无法像林溪那样，用一个简单的色块或者线条示范出来。他只能给出冰冷的技术参数：“调整高光贴图的对比度，增加一些噪波干扰。”
结果出来的效果，精准，却冰冷，失去了那种撼动人心的、属于艺术的微妙平衡。
更大的挑战来自于一个新拓展的支线剧情。文案组构思了一个关于“记忆与遗忘”的哲学命题，需要设计一个与之匹配的、充满隐喻的秘境场景。
团队开了几次头脑风暴，提出了各种宏大的构想：悬浮的图书馆、流淌的时光之河、破碎的镜之迷宫……听起来都很酷，但陆辰宇总觉得浮于表面，无法与故事内核产生深刻的共鸣。
他烦躁地打断了讨论：“不对，感觉不对！这个场景不应该只是看起来奇幻，它需要让玩家走进去，就能感受到那种……记忆被剥离、自我被消解的虚无和恐惧！”
会议室一片寂静。大家面面相觑，无法理解老板口中那种抽象的“感觉”。
陆辰宇颓然地靠回椅背，挥了挥手让他们先出去。他独自一人留在会议室，看着白板上那些杂乱的概念图，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席卷而来。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林溪的存在，对于《纪元》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不仅仅是“艺术总监”，她是这个世界的“灵魂注入者”。她能用画笔将抽象的哲学思辨、复杂的情感体验，转化为可见的、可感知的视觉语言。她理解他代码背后的逻辑，更理解他想要通过游戏传递的、超越技术的人文思考。
他们之间，从来不是谁依附谁，而是最完美的互补与共生。
他曾经自负地认为，代码可以构建一切。现在他才明白，没有灵魂的代码，堆砌出的只是一个华丽的空壳。
迫于进度压力，陆辰宇不得不暂时接管了大部分的艺术指导工作。他熬夜翻阅林溪留下的所有设定集、概念草稿和批注，试图从中找到她创作的逻辑和灵感来源。
他看到她在一张废弃的龙形草图边写道：“悲悯，不在于力量的强大，而在于守护的意愿。”
他看到她在关于“机械心脏”的构思旁标注：“生命感，源于矛盾——冰冷的精密与灼热的情感并存。”
每一行字，每一笔线条，都让他对她的才华和思想有了更深的理解和……敬佩。
他模仿着她的风格去指导团队，效果却总是差强人意。他能够指出技术上的不足，却无法赋予作品那种打动人心的“灵气”。
团队成员们虽然不说，但都能感觉到项目的停滞和那种微妙的“不对劲”。《纪元》依然是一款优秀的游戏，但它似乎正在逐渐失去最初令玩家惊艳的、那种独一无二的“神韵”。
陆辰宇站在测试服那片依旧残破的“初雪之地”，这里的一切都保留着林溪离开时的样子。他操控着角色，走过他们曾经并肩站立的地方，巨大的空虚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失去了她，也正在失去他们共同创造的、那个曾经充满生命力的世界。
一天深夜，当陆辰宇又一次对着一张场景原画感到无处下手指点时，他的邮箱提示音响起。
是一封来自海外的邮件，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艺术机构邮箱。
邮件正文只有简短的几句话：
【陆先生，冒昧打扰。我们关注到林溪女士近期在巴黎的一些独立艺术实验，其理念与风格极具突破性。我们机构有意为她举办一场个人展览。据悉您与林女士相熟，不知能否代为转达我们的意向，或提供她的联系方式？】
随信附上了几张翻拍的照片。
照片有些模糊，像是在工作室内抓拍的。上面是林溪，穿着沾满颜料的工装裤，正专注地调整着一些镜片和灯管。她的侧脸在奇异的光线下，显得既陌生，又无比耀眼。那是一种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完全沉浸在属于自己世界里的、野性而自信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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