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冀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宽阔而陌生的脊背，鼻尖萦绕这对方身上专属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药香，一时间竟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背他？
这个像画里走出来一样干净的人，要背他这个浑身脏兮兮的的小乞丐。
他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干涩：“我......”
温翎保持着蹲姿，耐心地等待着，声音透过细雨传来，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稳定。
“雨虽然小了，但路不好走，你脚上有伤，不适合沾地，我既然说了带你走，便会管到底。”
祁冀呆愣愣的看着温翎。
看着他为自己伸出的手，看着他此刻蹲下愿意为他沾染尘埃的背影。
一种从未有过的渴望，在他心底疯狂滋生。
他也是有人能管的。
他不会再是一个人。
他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向前挪动了一步，然后小心翼翼地趴在了那个温暖而坚实的背上。
在他趴上来的瞬间，温翎的身体微微一僵，并非嫌弃，而是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具小身体，比他想的还要瘦弱，还要轻。
温翎稳了稳身形，轻松地将男孩背起，一只手托住他的腿弯，另一只手重新撑开了油纸伞，稳稳地举过两人头顶。
“抱稳了。”温翎轻声提醒。
祁冀僵硬的伸出手臂，环住了温翎的脖颈。
那触感温热，脉搏平稳的跳动着，传递来令人心安的生命力。
温翎背着这个轻得让他心头发沉的男孩，一步步走出这条阴暗潮湿的小巷。
祁冀趴在他的背上，脸颊被迫贴着他微湿的衣料，能感受到对方平稳的呼吸和步伐。
他偷偷的吸了一口气，很香，是他从来没闻过的味道，然后闭上了眼睛。
长长的小巷里，只剩下温翎沉稳的脚步声和细雨敲击伞面发出的沙沙声。
走出一段距离后，一直沉默的祁冀，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试探，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看见了，便不能不管。”
“我们要去哪里？”
“先找个地方，给你换身干净衣裳，吃点东西。”
祁冀犹豫了一下，继续问道：“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温翎的气质太独特，与这座灰暗破败的小城格格不入。
“嗯，下山历练，途经此地。”
下山？历练？
祁冀虽然年纪小，但也隐约听过关于山上仙人的传说。
他心中一震，原来，他真的是仙人吗？
所以才能这样轻而易举的救下他，给他丹药，还背着他......
“哎呦喂！哪来的小叫花子，可别脏了我的地，快走快走！”
一个略显尖锐的女声打断了祁冀的思绪。
成衣铺的老板娘站在门口，挥着手中的鸡毛掸子，一脸嫌恶地看着温翎背上的祁冀。
温翎脚步顿住，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他侧头看了一眼背上的孩子，只见祁冀立刻低下了头，身体又变得僵硬，那只环着他脖颈的手下意识地松了松，似乎想从他背上下来。
“不必。”
温翎淡淡开口，稳住了背上的重量。
他目光转向老板娘，言简意赅：“买衣服，拿几套合他身的，要厚实保暖的。”
老板娘被他的气势震慑住，又看他衣着虽然素净，料子却极好，绝非普通人，立刻换上了一副笑脸：“哎哎，好嘞！客官里面请，我们这儿刚进了些新棉布，暖和着呢！”
温翎并未进去，只是站在门口：“就在此处。”
他小心地将祁冀放下，让他靠站在门边干净些的地方，自己则挡在他身前，隔绝了老板娘那若有若无的打量目光。
老板娘很快拿来了几套深色的粗布棉衣。
温翎接过，看也没看就递给了身后的祁冀：“试试看，是否合身。”
祁冀抱着那柔软厚实的新衣服，手指都有些颤抖。
他从未穿过新衣服。
“我......我去哪里换？”他小声问，有些无措。
温翎看了一眼店内，又看了看街角：“去那边拐角后面，我在这里等你。”
祁冀点点头，抱着衣服，赤着脚飞快地跑向了街角。
老板娘看着温翎，试探着问：“客官心善，是这个孩子的亲戚？”
温翎目光望着祁冀消失的方向，语气平淡：“并非，路过，顺手而已。”
“客官您真是菩萨心肠，这年头，像您这样的好人可不多了。这孩子也是运气好，遇上了您......”
温翎并未接话，只是安静地瞪着。
不一会儿，祁冀换好衣服走了出来。
深蓝色的棉衣虽然略显宽大，却将他原本瘦小的身子包裹的严严实实，挡住了寒风，也遮住了满身的伤痕。
只是他依旧赤着脚，脏污的双脚与新衣服形成了鲜明对比。
温翎看了一眼，对老板娘道：“再拿双鞋袜。”
穿上柔软暖和的棉袜和结实的布鞋，祁冀站在地上，感觉整个人都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他有些不自在的扯了扯衣角，偷偷抬眼去看温翎。
温翎付了钱，“走吧。”
“去......去哪？”祁冀下意识地问，脚步却已经跟了上去、
“吃饭。”
温翎带着他走进了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面摊。
此时已经过了午时，摊位上没什么人。
“两碗阳春面。”温翎对摊主说道，然后在一个靠里的位置坐下。
祁冀犹豫了一下，在他对面的位置小心翼翼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背脊挺的笔直。
面很快端了上来，热气腾腾，清汤白面，上面飘着几点油星和葱花，香气扑鼻。
祁冀看着眼前这碗面，喉咙不自觉的滚动了一下，却不敢动筷。
温翎拿起筷子，掰开递给他一双：“吃吧。”
见他还是不动，温翎似乎明白了什么，补充道：“不白给你，待会帮我做件事，算是报酬。”
祁冀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他宁愿交换，也不愿白白承受恩惠。
“做什么？”
温翎慢条斯理的吃了一口闷，才说道：“我对城中不熟，需要个认路的人，吃完面，带我去城西的驿站就可以。”
原来只是带路......
祁冀心里松了口气，同时又涌起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
原来他留下他，真的只是因为顺手，并且他恰好需要个临时带路人。
“好。”
祁冀低下头，拿起筷子，开始小口小口地吃面。
面条温热柔软，汤水清淡却鲜美，是他记忆中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他吃的很慢，连汤都喝的干干净净。
温翎看着他吃完，将自己那碗没动几筷子的面也推到他面前：“这碗也给你。”
“我吃饱了。”祁冀小声说，眼睛却还忍不住瞟着那碗面。
“浪费不好。”
祁冀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过碗，再次默默地吃了起来。
吃完面，身体彻底暖和过来。
祁冀主动站起身：“我知道驿站在哪里，我带你去。”
“有劳。”
去驿站的路上，祁冀走在前面半步，努力辨认着方向。
温翎跟在他身后，看着那穿着新衣服却依旧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快，驿站到了。
门口有马车往来，显得有些嘈杂。
温翎停下脚步，从袖中又取出一个小些锦袋，递给祁冀：“这里面有些银钱，够你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以后自己小心。”
祁冀看着那锦袋，没有接。
他抬起头，漆黑的眼睛直直的望着温翎，声音带着颤抖：“你......你要走了吗？”
“嗯，我的历练尚未结束，在此地已耽搁片刻，需要继续赶路了。”
祁冀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他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那个锦袋。
“我不要。”
温翎微微挑眉，似乎有些意外。
祁冀紧紧攥着新衣的袖口，指节泛白，他仰着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显得那么可怜：
“你说带我来，是让我帮你带路，现在路带到了。我、我还能帮你做别的，我什么都能做！我吃的很好，也很听话......”
“你能不能......能不能别丢下我？”
他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那双刚刚因为温暖食物而有了些许神采的眼睛，此刻又蒙上了一层水光，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温翎看着站在驿站门口，像只即将被再次遗弃的小兽般的男孩，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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