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建州留下的卡片，像一块投入冰水的烙铁，在专案组内部激起了剧烈的反应。“影子不止一个”、“窃火者众”、“须入深潭”——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描绘出一幅远比单一复仇者周清风更为黑暗和庞大的图景。
“立刻找到吴建州！他不是预警者，他可能就是下一个目标，或者……他本身就是‘深潭’的一部分！”陆延昭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陈启明在铜墙铁壁下的死亡，证明了这些“影子”拥有超乎想象的能力，吴建州的主动接触，无异于在刀尖上行走。
然而，当外勤小组赶到吴建州位于山间的住所时，已然晚了一步。
住所的门虚掩着，室内有短暂的搏斗痕迹——一张椅子翻倒，书架上的书散落了几本。吴建州倒卧在书房的地板上，额头有撞击导致的淤青，人已陷入昏迷。他的右手紧紧攥着，指缝间渗出些许血迹。
没有诡异的笑容，没有标志性的木偶。这一次，袭击者似乎目的不同，或者说，来不及完成“仪式”。
沈墨池在现场快速检查了吴建州的伤势。“头部受钝器击打，中度脑震荡。右手……是防御伤，指关节有多处皮损和轻微骨裂，他应该击中了袭击者的某个坚硬部位。”他小心翼翼地掰开吴建州紧握的右手，掌心里，除了他自己的血迹，还紧紧捏着一小片撕扯下来的、深灰色的、质地特殊的织物纤维，以及一小块……带有弧度的、坚硬的黑色塑料碎片，边缘锐利。
“这不是普通衣物。”沈墨池将纤维放入证物袋，“像某种……制服或特制工装的材质。”
吴建州被紧急送医抢救。而他拼死留下的物证，被第一时间送回法医中心实验室。
在高倍显微镜和傅里叶变换红外光谱仪下，那深灰色纤维的“密语”被逐渐解读出来。
“纤维经过阻燃和抗静电处理，”沈墨池指着光谱图上几个特征峰对陆延昭说，“并且混纺了微量的导电丝。这种面料通常用于……无尘车间、高精密电子工业或某些特定等级的实验室防护服。”
不是普通的工装，是专业领域的防护服！
而那块黑色硬质塑料碎片，经过三维扫描和结构比对，技术人员确认，它来自于某种定制款通讯耳机的耳廓贴合部位，型号非常小众，并非市面流通产品。
袭击吴建州的人，穿着专业防护服，佩戴着特制的通讯设备。这绝非周清风一人能够具备的条件，它指向了一个拥有专业技术支持和后勤保障的……组织。
“窃火者众……”陆延昭看着检测报告，眼神冰冷，“他们不仅仅是一个理念上的圈子，他们很可能已经形成了一个具备执行能力的、结构严密的实体。”
基于对纤维和塑料碎片的分析，调查方向迅速调整。全市范围内，所有可能使用此类高规格防护服的场所都被纳入排查范围：高端生物实验室、纳米材料研究中心、航空航天相关企业、乃至一些保密级别较高的科研单位。
这是一项浩大且敏感的工作。就在排查紧张进行时，技术部门从吴建州住所外部道路一个隐蔽的民用监控探头中，提取到了一段极为模糊的影像。
夜色中，一辆没有任何牌照的黑色厢式货车，在案发时间段内，曾短暂停留在通往吴建州住所的岔路口。车门打开，一个穿着连体式深色服装、头戴兜帽的身影快速下车，消失在通往住所的小径方向。几分钟后，该身影返回，驾车离去。由于光线和角度，无法看清对方面容。
虽然无法直接指认，但这辆幽灵般的货车和那个模糊的身影，与现场发现的专业纤维痕迹形成了相互印证。
吴建州在昏迷了十八个小时后，终于脱离了生命危险，缓缓苏醒。在确认其神志基本清醒，且经过医生允许后，陆延昭与沈墨池在医院病房对他进行了紧急问询。
虚弱的吴建州，看着天花板，沉默了近一分钟，才沙哑地开口：
“他们……回来了。‘空心人’……”
空心人！
这是一个全新的、更显诡异的称谓！
“他们……才是‘普罗米修斯’真正的核心……周清风，或许只是……一个比较偏激的‘工匠’。”吴建州断断续续地说，“‘白夜工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它研究的……是意识的边界……是‘神’的领域……”
他的话语虽虚弱，却如同惊雷。
“他们认为……通过技术，可以剥离人性的‘杂质’，创造‘完美’的、纯粹的理性意识……像清空的容器……所以叫‘空心人’……”吴建州的眼中流露出深刻的恐惧，“我们……当年都太年轻，以为触碰的是真理……后来才发现……是深渊……”
“陈启明的公司……他在利用‘白夜’泄露的技术……进行商业化……他背叛了‘纯粹’，所以……被‘清理’了……”
“周清风的木偶……不只是杀人标志……那是他的‘作品’，是他向‘空心人’证明自己价值的……‘投名状’……”
信息量巨大且骇人听闻。一个名为“空心人”的神秘组织，其理念源于“白夜工程”对意识本质的危险探索，他们自诩为超越人性的新物种，并在暗中“清理”叛徒和不符合他们标准的存在。
“怎么找到他们？”陆延昭追问。
吴建州艰难地摇了摇头：“他们……没有固定据点……像真正的影子……但……‘深潭’……可能指的是……‘白夜’最初的……地下试验场……入口……在……在老工业区……E区……七号仓库……下面……”
说出最后一个字，吴建州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昏睡过去。
老工业区E区七号仓库！正是之前发生爆炸的仓库所在地！
原来，那场爆炸不是为了毁灭实验室，而是为了……掩盖其下方的真正入口！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同百川归海，指向了那个最初的、也是最深的——“深潭”。
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一个或几个罪犯，而是一个源自国家级机密科研项目畸变而产生的、拥有危险技术和极端理念的地下组织。
下一个目标，或许不再是某个个人，而是整个社会的秩序与认知。
探向深潭的竹篙，已经触底。是退缩，还是继续深入那未知的、可能吞噬一切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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