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冻城的风雪似乎永不知疲倦,日夜不休地冲刷着这座雄城的每一寸砖石,也将前几日军府内部那场没有硝烟的争斗痕迹,悄然掩埋。然而,落在明处与暗处的目光,却并未因此减少,反而更加复杂。
这一日,风隼司司主的传唤再次抵达微光轩。没有选择军府那间肃杀的书房,而是定在了司主位于风隼司总部后身的一处僻静小院。院内陈设简单,仅有石桌石凳,一株老梅在墙角虬枝盘结,枝头点缀着些许嫣红的花苞,在冰雪中倔强地绽放着生机。
陆烬踏入小院时,司主正背对着他,负手立于梅树前,望着那点点寒梅出神。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玄色常服,独眼的侧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沧桑与孤寂。
“来了。” 司主没有回头,声音平淡。
“司主。” 陆烬躬身行礼。
司主缓缓转过身,那只独眼落在陆烬身上,目光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神魂。“坐。”
两人在冰冷的石凳上相对而坐。石桌上除了一壶冒着丝丝热气的粗茶,别无他物。
“陈家的,柳家的,韩家的,这几下,挨得不轻。” 司主端起粗糙的陶制茶杯,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汤,开门见山,“短时间内,应该没人再敢明目张胆地对你下手。”
陆烬沉默着,没有接话。他知道,司主叫他来,绝非只是为了告知这个结果。
“但是,” 司主放下茶杯,目光如炬地盯着陆烬,“陆烬,你需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崛起得太快,功劳太大,神通又太过独特。你就像这永冻荒原上突然燃起的一堆篝火,足够温暖,也足够……显眼。”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冰冷的现实感:“显眼到,不仅照亮了自己人前行的路,也让暗处的豺狼虎豹,清晰地看到了你的位置。烈阳视你为必须拔除的钉子,内部的某些人,即便暂时缩回了爪子,心中的忌惮与嫉恨却不会消失,只会如同毒蛇,在更深的阴影里盘踞,等待着下一次出击的机会。”
“你断了他们的财路,折了他们的颜面,更让他们感受到了威胁。这仇,算是结下了。他们或许动不了风隼司,动不了明面上的你,但你身边的人呢?微光轩那些根基尚浅的成员呢?你在霜叶城的故旧呢?”
司主的话,一句句,如同冰锥,刺入陆烬的心中,让他刚刚因风波平息而略微放松的心弦,再次紧绷起来。他知道,司主所言,字字珠玑,皆是事实。内部的倾轧,远比正面的战场更加诡谲难防。
“卑职……明白。” 陆烬沉声应道,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石桌上划过。
“光明白还不够。” 司主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要学会在光与影之间行走。你的‘灯火’可以照亮前路,但也要懂得,有些角落,需要阴影来守护。微光轩的情报网络,要继续深挖,不仅要向外,也要向内。哪些人可以信任,哪些人需要提防,哪些势力可以借力,哪些关系需要经营……这些,与你提升修为、锤炼神通同等重要。”
这是司主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教导他关于权谋与立足之道。陆烬能感受到这话语背后的分量与期望。
“当然,” 司主语调微微一转,那独眼中重新凝聚起如同磐石般的坚定,“你也不必过分畏首畏尾。风隼司,既然将你纳入麾下,便是你最强的后盾。只要你的刀锋所指,是北冥之敌,只要你的灯火所照,是北冥生民,那么,风隼司的大门,就永远为你敞开。军府之内,也并非尽是蠹虫,仍有不少如老夫这般,只认军功与忠诚的老家伙在。”
他站起身,走到陆烬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手掌粗糙而有力:“放手去做你认为对的事。该亮剑时,风隼司的刀,不会钝。该隐忍时,也要懂得藏锋于鞘。你的路还长,真正的风浪,还在后面。”
这番话,既是严厉的告诫,也是毫无保留的支持。它清晰地划出了底线——忠于北冥,庇护生民。在此底线之上,风隼司将是他最坚实的依靠。
陆烬站起身,深深一揖:“司主教诲,陆烬铭记于心。”
司主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那株傲雪寒梅,声音低沉下去,仿佛自语,又仿佛是对陆烬最后的提点:“暖阳谷之后,‘灯火行者’之名已传开。这名头是护身符,也是催命符。烈阳的‘归寂派’和魔神信徒,不会放过你。好自为之。”
离开司主的小院,风雪依旧。陆烬走在返回微光轩的路上,心境却与来时截然不同。少了几分风波暂息的轻松,多了几分沉甸甸的责任与警惕。
司主的告诫如同警钟,在他脑海中长鸣。他明白,未来的路,他将不仅要面对明处的烈阳强敌,暗处的魔神低语,还要时刻提防来自内部的冷箭。他的“灯火”,必须在照亮希望的同时,也能灼伤那些试图扑灭它的黑手。
他抬起头,望向微光轩的方向。那不仅仅是一个据点,更是他的道基所系,是无数信任他、追随他的人的希望所在。他必须让它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坚韧。
行者的道路,从无坦途。但既然选择了点燃这盏灯,他便只能,也必将,在这风雪与黑暗中,坚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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