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独属于苏晚的兰花仙境，成了她接下来几天流连忘返的所在。她在花海中作画，在花香中阅读，那些形态各异、生机勃勃的生命形态，确实给了她许多前所未有的灵感火花。顾晏舟偶尔也会在午后过来，坐在那张藤椅上处理邮件，或是静静地看她伏案勾勒线条，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语的宁静与默契。
然而，在这片宁静之下，关于那株“蓝色幻影”来源的调查，始终未曾停歇。顾晏舟的耐心与精准，从不会用在无谓的拖延上。
这天下午，阳光斜照进书房，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影。顾晏舟坐在书桌后，周特助安静地将一份薄薄的文件夹放在他面前的红木桌面上。
“顾总，查清楚了。”周特助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送花人是美籍华裔收藏家，詹姆斯·李。主要经营家族信托基金，近年来痴迷于收藏新兴设计师的作品，尤其对‘Sue’的设计风格极为推崇。他通过某些非公开的拍卖记录和圈内人脉，推测出‘Sue’很可能在国内，并且与您有关联。送那株‘蓝色幻影’，意图是表达仰慕，并希望借此建立联系。”
文件夹里，是詹姆斯·李的详细资料，包括他的背景、财力、社交圈，以及他获取“Sue”信息的可能途径。资料显示，此人行为还算规矩，更多是出于一种狂热的艺术收藏癖好，并未有更逾矩的意图。
顾晏舟修长的手指缓缓翻动着那几页纸，目光沉静地掠过上面的信息。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仿佛这个结果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没有愤怒，没有不屑，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
他合上文件夹，退到一边。然后，他抬起眼，看向垂手侍立的周特助，语气平淡地开口，下达了一个与当前话题似乎毫不相干的指令：
“以太太的名义，从我的私人账户拨款，向‘全球濒危植物保护基金会’捐赠一笔款项，数额……”他略一沉吟，报出了一个足以让那株“蓝色幻影”及其主人都显得黯然失色的数字，“……就按这个数。然后，让基金会出具一份最高规格的荣誉证书。”
周特助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立刻躬身：“明白，顾总。证书的落款和致谢对象如何拟定？”
顾晏舟身体微微后靠，陷入柔软的真皮椅背中，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了一下，目光掠过窗外那片蔚蓝的天空，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大洋彼岸那个自以为是的收藏家。
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彻底的掌控感。
“落款，”他清晰而缓慢地说道，每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用‘顾晏舟及夫人苏晚’，谨此感谢詹姆斯·李先生对保护世界植物多样性所做出的……间接贡献。”
“间接贡献”。
这四个字，用得精妙而残忍。
周特助心领神会，不再多问，迅速记下并转身离去，高效地执行命令。
几天后，一份制作精美、措辞严谨、象征着崇高荣誉的慈善证书，被稳妥地送达至詹姆斯·李位于纽约长岛的豪宅。证书上，烫金的“顾晏舟及夫人苏晚”的名字，熠熠生辉，刺眼得让他几乎无法直视。
没有只言片语的指责或警告。
没有对他窥探“Sue”身份的行为做出任何直接回应。
甚至，表面上还对他进行了“感谢”。
然而，这份证书，就像一记无声却力道千钧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詹姆斯·李的脸上。
它用一种优雅到极致的方式，明确无误地传递了几个信息：
第一，我知道是你，并且对你的底细一清二楚。
第二，你视若珍宝、用来示好的稀有兰花，在我眼中，其价值不过等同于我随手捐出的一笔慈善款项，甚至需要感谢你“间接”促成了这笔捐赠。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Sue”是“顾晏舟及夫人苏晚”，这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你的任何仰慕与接近，都必须首先建立在对“顾夫人”这个身份的绝对尊重之上，否则，连“间接贡献”的资格都没有。
这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来自更高维度的碾压。
将一场可能涉及情感纠葛、隐私窥探的潜在冲突，轻描淡写地化解为一次居高临下的慈善行为。
将对方精心准备的、带有暧昧试探的礼物，贬低为一次微不足道的、甚至需要被“感谢”的契机。
詹姆斯·李收到证书后，会是何种反应，顾晏舟并不关心。那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这条试探的触角已经被彻底斩断，并且以一种足以让对方铭记终生、再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方式。
当苏晚某天在花房里，偶然问起是否查到了送花人时，顾晏舟只是轻描淡写地替她将一缕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语气温和：
“一位欣赏你作品的海外人士，已经表达过谢意了。”
他说的，是那份荣誉证书的“感谢”。
而她理解的，或许是对方收到了她（名义上）回赠的“谢意”。
真相如何，已无需深究。
因为胜负早已分明。
最顶级的反击，从来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微笑着，用对方无法企及的高度和格局，将一切不安分的苗头，都化为衬托自身光辉的尘埃。
他用一片花海，为她构筑了灵感的堡垒。
再用一纸证书，为她树立了不可逾越的界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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