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的风波暂时平息,但顾晏舟心中的疑云并未散去。他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内部清查之中,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恰在此时,顾家老夫人的寿宴将至,像一道柔和的光,穿透了商战的阴霾,给大宅带来了一丝不同以往的忙碌气息。
苏晚确实在发愁。
作为名义上的“顾太太”,又是第一次在顾家如此重要的场合正式亮相,寿礼绝不能马虎。这不仅是礼数,更关乎顾晏舟的颜面。她不想送那些华而不实、只用金钱堆砌的东西,希望能有一份独特的心意。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前铺着画纸,指尖捏着炭笔,却久久没有落下。阳光透过纱帘,在她微蹙的眉宇间跳跃。那些存在于她脑海中的、属于“Sue”的惊才绝艳的设计,此刻却仿佛被无形的枷锁束缚,无法流淌于笔尖。她不能送出“Sue”的作品,那太容易引来不必要的关注,违背了她隐藏身份的初衷。
正当她对着空白的画纸暗自苦恼时,楼下传来一阵略显喧闹的笑语声。是顾晏舟的堂妹顾婷婷来了。
顾婷婷是典型的娇纵千金,向来有些看不上苏晚这个“空降”的堂嫂。她此次前来,显然是特意来“展示”自己为老夫人准备的寿礼。
“晚晚姐,你在忙吗?”顾婷婷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炫耀,径直推开了苏晚未完全关上的房门。她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画筒,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一卷设计稿。
“瞧,这是我托了无数关系,花了很大代价才从‘弥纱’工作室求来的设计稿!”顾婷婷将稿子在苏晚面前展开,是一件融合了传统旗袍元素与现代剪裁理念的礼服,线条流畅,构思巧妙,领口处一枚玉兰盘扣的设计更是画龙点睛。“这可是国际上新锐设计师Sue的独家设计!奶奶最喜欢玉兰了,她见到这份礼物,一定会非常高兴!”
苏晚的目光落在设计稿上,瞳孔几不可察地微缩了一下。
这件作品,她记得。是她早期“Sue”系列中的一幅草稿,后来因为觉得玉兰盘扣与整体线条的融合还不够完美,便被废弃了。没想到,这份废弃的草稿竟然流了出去,还被顾婷婷当成了宝贝。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笑了笑,语气温和:“很漂亮,奶奶会喜欢的。”
顾婷婷对她的平淡反应有些不满,正想再强调一番这份礼物的来之不易和珍贵性,或许是太过得意,手一挥,不小心碰倒了旁边小几上苏晚刚才喝了一半的水杯。
“哗啦——”
半杯清水精准地泼洒在了展开的设计稿上,墨迹遇水,瞬间晕染开来,那枚精心描绘的玉兰盘扣和周围大片的衣料图案,顿时糊成一团,惨不忍睹。
“啊——我的稿子!”顾婷婷尖叫一声,脸色瞬间煞白,看着被毁掉的设计稿,急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完了完了!这怎么办?Sue的设计独一无二,根本没有备份!我花了那么多心思才弄到的!”
她猛地抬头,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带着迁怒的意味瞪着苏晚:“都怪你!要不是你在房间里放水杯,怎么会……”
苏晚没有理会她的无理取闹。她的目光专注地落在被污损的稿子上,看着那团晕开的墨迹,脑海中瞬间闪过数个补救的方案。
“别急。”她轻声打断顾婷婷的哭诉,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顾婷婷愣住了,看着苏晚转身从自己的画架上拿起一支炭笔,走到被毁的稿子前。
“你、你要干什么?”顾婷婷惊疑不定。
苏晚没有回答。她俯下身,左手轻轻压住稿纸边缘,右手执笔,手腕悬空,目光沉静如水。下一刻,炭笔落在被水渍晕染模糊的区域,没有丝毫犹豫。
她下笔极快,线条却稳而精准。原本糊成一团的墨渍,在她的笔尖下被巧妙地勾勒、重塑。不过寥寥数笔,一枝姿态嶙峋、墨色浓淡相宜的墨梅枝干便跃然纸上,恰好覆盖了原本的污损处。那枚被晕开的玉兰盘扣,被她用极细的笔触,修改成了点缀在梅枝间的一朵半开梅花,与整体的墨梅图景浑然天成。
原本略显清雅柔美的旗袍,因这枝突如其来的墨梅,瞬间增添了几分傲骨与风韵,意境提升了何止一个层次!从一件漂亮的设计,变成了一件充满故事感和艺术气息的作品。
顾婷婷张着嘴,眼睛瞪得圆圆的,脸上的焦急和怒气早已被震惊所取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晚放下炭笔,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即兴创作,淡淡开口:“这样改,或许别有一番味道。老夫人见惯了精致,反而会喜欢这份意外得来的‘残缺美’。”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推开。顾晏舟似乎是听到动静走了出来,恰好将最后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的目光掠过顾婷婷那副惊愕的表情,最终落在书桌上那幅被修改过的设计稿,以及苏晚手中那支尚未放下的炭笔上。
他的小妻子,正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眼神专注而沉静,周身散发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属于创作者独有的自信与光华。那支普通的炭笔在她指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顾婷婷回过神来,看看稿子,又看看苏晚,结结巴巴地问:“晚晚姐……你、你怎么会……”
苏晚垂下眼睫,将炭笔放回原处,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温顺模样,轻声解释:“以前……业余学过一点画画,胡乱改的,希望没有帮倒忙。”
顾婷婷将信将疑,但看着那幅确实比原作更显非凡的稿子,最终还是惊喜压过了疑惑,小心翼翼地将稿子收好,连声道谢后匆匆离开了,大概是急着去找工匠将这份修改后的设计实现出来。
客厅里只剩下顾晏舟和苏晚。
顾晏舟没有错过苏晚方才那瞬间的气场变化,也没有错过她修改设计时那娴熟至极、绝非“业余学过一点”的手法。
黑客的疑云尚未散去,设计师的影子又悄然浮现。
他看着眼前低眉顺目、仿佛刚才一切只是幻觉的小妻子,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看来,我娶回来的‘顾太太’,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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